寒露出了松鹤堂,叫了一总角小丫头执灯,二人快步往大厨房去。

    大厨房刚熄了熬药的火,寒露趁热把药往甜白瓷盅里倒了,端起就快步往松鹤堂返,小丫头连跑带颠的举着灯笼前头照着亮。到了松鹤堂的院门,寒露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药盅,还是热的,心刚要放下,忽听耳边响起一声低喊“寒露”。

    寒露停下脚步,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端药的手都哆嗦起来,手中托盘歪了一下,药盅盖子差点离了药盅子,发出磕碰声。小丫头忙伸手帮着托了一下,问寒露,“寒露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药盅子都要洒了呢!”

    寒露哪还听得清小丫头说了什么,惊惶转头向身后瞧去,小丫头见了,也转身看去,只有一片浓重夜色,树木的枝枝杈杈在灯光里摇晃着,平素看像佳人甩袖轻舞,此刻映在寒露眼睛里,却仿若索命之鬼。

    此时,一阵轻风从二人身边刮过,风里似还藏道青烟。寒露回过神来,问小丫头,“方才你可听见有人叫我?”

    小丫头抬头欲说话,却被寒露一脸怖色吓得退后半步,拍了拍胸口,才说道:“没有啊寒露姐姐,这儿就咱们俩,没有旁人,你是不是听错了?好了,咱们快把药送进去吧,你看鸣琴姐姐正在厢房门口等着呢!”

    寒露被小丫头拽着,进了院,往众人所在的正厢房去。看着满院灯火和等在门口的鸣琴,寒露脸上神色稍平,可心里却如有火熬煎,方才那声“寒露”,自己不会听错的,分明是已经被夫人处置的秋叶!秋叶回来找我了!

    到了厢房门口,鸣琴问二人为何在院门外磨磨蹭蹭,寒露找个借口遮掩过去,鸣琴也不在意,让小丫头退下,打帘让寒露进了屋。

    屋内众人一直盯着门口,见寒露进来,忙看向寒露手中端着的药,俱没注意院外响起了一声枭啼,更没发现,烈云和翠竹听见枭啼后,眼中神色一松。

    寒露进了屋,刚要把药交予程锦思手中,却见崔净已伸出手来,“药给我。”

    程锦思看了寒露一眼,见寒露微微点头,虽恼崔净此时竟为了烈云不信自己,还是吩咐寒露把药端去给了崔净。此时程锦思眼中已没了方才对崔净的爱慕,倒含着一分奇异的痛快。

    肯定了这药是热的,程锦思等着看崔净脸上变色,等着看崔净自己打脸。

    崔净确实变了脸色,却不是程锦思所盼的羞愧之色,而是压抑着愤怒的铁青。崔净未看程锦思一眼,也未发一语,只把手中药盅子递给了崔老太太。

    崔老太太接过药盅子,在手里停留一刻,脸上涌上失望之色,怜惜地看了看烈云,转手把药盅递给了崔老太爷。

    崔老太爷则直接把药盅子重重磕在了榻边小几上,冷哼出声。

    程锦思顿时慌了神,看向寒露,而寒露脸上也失了方才的笃定之色。

    崔净起身,端起药盅一步步走到程锦思面前,“你自己看!”

    程锦思顿觉周身涌上一股凉意,崔净对自己说话,从来都是温声细语,崔净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伸手接过崔净手中的药盅,程锦思觉得,方才周身秋雨凉,现在则是冬雪寒了!这药盅子果然是凉的,不用说,药盅里的药自然也凉透了!好你个寒露!

    程锦思目光如针刺向寒露,寒露此时也明白了,这盅药果然出问题了!

    方才受了惊吓,此时又被主子怀疑,寒露脑子里的弦已然要断,竟从程锦思手中夺过了药盅!

    “凉的?怎么会是凉的!”寒露看向众人,再看程锦思那双欲喷火的眼睛,扑通跪下,“夫人,夫人息怒,老太爷老夫人老爷息怒,这药我进院门前还查看过,当时还热乎着呢,不可能院门到正厢房这几步路就凉了啊!一定,一定是哪出了问题,对,一定是有人在害我,不,是有人要害夫人!”

    “嘭”的一声,一个青花瓷茶碗碎在了寒露脚边,打断了寒露的口不择言,茶水浸湿了裙边,茶叶沫子沾满了绣鞋。

    寒露抬头,崔净正瞪着自己,目要吃人。”好,你说有人借这药来冤枉你害你,更要害夫人,那你倒说说,是谁?又是如何用这一碗汤药来行害人之事?“

    寒露这才记起方才自己都说了什么,想起院门外发生的事,寒露刚要张口,看了看程锦思,却不知又想起什么,脸色白了一瞬。

    寒露脑子里掠过无数念头,可也不过一刹,已下定了主意,再张口,已把罪责全揽上身,”都是奴婢的错,没有人要害奴婢,更不敢有人要害夫人。“说着,寒露转向程锦思,”夫人,奴婢对不住您,您日夜忧心郡主,最后反倒被奴婢所累,毁了您对郡主的一片爱护之心。”对着程锦思叩了一个响头,寒露又转向烈云,“郡主千金之躯,却因奴婢之错害得郡主身体有损,奴婢万死难辞其咎。请郡主责罚,是生是死,奴婢都甘愿受着。“说完,寒露面向烈云跪伏于地,再不起身。

    烈云和崔净是崔府两位最和善的主子,眼看今晚已惹恼了崔净,连程锦思都吃了挂落,寒露只好把赌注放在烈云身上。前次秋叶因犯了夫人忌讳才被处置,事后烈云知道了,自责不已,可见其心性单纯。寒露希望烈云看在夫人面上,看在自己侍候其一年汤药的份上,能为自己哪怕说上一句话就足够。

    烈云心中哂笑,面上却不显。倒是聪明,不过也只几分罢了。放心吧寒露,你不会像秋叶一样被处置掉的,最起码现在不会,好不容易发现你这张牌,还是好牌,怎能用一次就弃了呢。

    所以,在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默允下,在崔净开口要把寒露像秋叶一样发卖出府,程锦思无法求情只能附和之时,烈云出声说道,”请崔祖父崔祖母,姨丈姨母息怒,寒露虽有疏忽,但在云儿看来,罪不至此。这一年来,不管刮风下雨,寒露都夜夜随姨母前来紫庭院为云儿送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这碗药,秋叶姐姐已经被罚离府,若再罚寒露离府,云儿实难心安。况且,这次的寒症,也怪云儿自己,若非云儿任性,又怎会惹出此祸,还搅了好好的一个团圆喜宴!若说起来,云儿也该受罚。“

    崔净听了,脸上露出宠溺无奈之色,程锦思只觉刺眼无比。

    崔老太太执了烈云的手,“云儿切莫如此说,你同婉凝延齐一般,都是我的宝贝孙儿,你生病我们心疼还来不及,哪还会因一顿饭再来罚你。”崔老太太又指向寒露,“但家有家法,下人犯了错也不可姑息,尤其事关你的身体,不能轻怠!”

    烈云抱了崔老太太的胳膊,此时显出了小女儿的娇态,“好祖父好祖母,若真的要罚寒露,不如就罚她以后夜夜去紫庭院为我熬药,再给我讲笑话解闷儿如何?天气越来越冷,也省得姨母每晚辛辛苦苦再跑一趟。“说着,烈云又看向崔净和程锦思,”姨丈姨母,能允了云儿这件事么?”

    二老无法,只好同意,只崔老太太又说了程锦思治家不严,罚抄一个月的佛经为烈云祈福。

    崔净自然也没有不同意的,连道早该如此,又另罚了寒露三个月的月钱。

    程锦思有心反对,可自己也受了罚,又实在找不出借口,只好先笑着点头答应。

    寒露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

    烈云和翠竹眼中闪过功成喜色,只二人没想到,这回只被拿来当借口的有损胞宫之说,日后差点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