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回唐朝毫无出身背景的贫寒少年张宏,即使他一开始便深知在这神龙年间将有些怎样凶险的争斗,也能够知道这场争斗中所牵涉到的那些大唐权势中心之人,有谁最终荣耀,谁最终覆灭。o但后来他却依然不得不为阿娘之病毅然投身公主府,只能选择现如今权倾天下但最终却定然覆灭的太平公主殿下,这是张宏的无奈与悲哀。

    在这等阴暗唐朝政局下,张宏已然是挣扎残喘了半年之久,在半年来每日的战战兢兢,心惊胆战下,他这一路的艰辛与危机重重实在是几欲让他不堪重负,心神皆疲。可即便如此,张宏却也从来都不曾悲观过,他深知他根本没有悲观的权利。

    一个处在苦难中的人,真的不能悲观,如果悲观了,那就没有了面对现实的勇气,从而也失去与苦难抗争的力量,这将导致他最终定承受更大的苦难。

    苦难。

    半年前的贫寒少年张宏与今日现下的张府少爷张宏,似乎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能够从一个毫无权势的贫寒少年到如今深受大唐权势金字塔顶尖之上位者青睐,不能不说是鱼跃龙门,表面上看来,张宏也的确是在步步摆脱苦难。可事实上,只有他最为清楚,那些人世间最大的苦难非但是从不曾离开他,更像是在对他进行着穷追猛打。

    便如当下张宏所面临的处境,在京城之中,经过张宏竭力的苦心经营,他在韦后一事以及太平公主等人身上,充分利用了一切他所能利用的资源,不大不小的建立了一部分属于他的根基,可这些刚刚建立起来的根基根本不待他有时间来巩固,来扩张,他却又不得不暂时放下京中这些尚未牢靠的基础前往江南去周旋楚图与黄不现下所面临的极大危机。

    不仅仅是因为黄不与楚图二人先前在京时对张宏的竭力倾助,让他不得不前往江南。便是此时京中东宫之争地初露端倪,以及太平公主与平王李隆基间那一场势不可免的争斗已然也是浮现在了台面,这些都让张宏不得不尽快谋出一条出路。

    毫无疑问,京中权势在这些年政局连变下早已成为一个不可轻易改变的定局,除了太平公主掌握着的大部分权势外,新登基的皇帝陛下也掌握着一部分。平王李隆基,宁王李宪等王亲也或多或少的握着一些,还有那位公主府深不可测地王公公,这些人基本上已经可以说得上是牢牢的把持了京中所有的权势。那对于张宏而言,根本不可能再有机让他从中异军突起,现下他的也的确不具备任何条件能从这些人手中夺出一部分权势来。也是因此,与其在京中暂享安乐坐以待毙,张宏倒也只能将眼光放在大唐他处,他只能寄希于从江南或是别处获得足以让他在京中安然保命的权势。

    江南的变故对于张宏来说是一个催化剂。除了加剧他下江南的决心以及刻不容缓之外,也确实有那么几分东城之火尚未平息,西门已然又现燃烟的意思。

    所以说。苦难与困境,从来都不曾由张宏身上离开过。他只能在这大唐混乱朝局下,一路攀爬挣扎,或是留下一个属于他这种小人物地独特光辉,或是不可避免的迎接那注定了的结局。

    “你在京中好生养伤。”这时地张宏在府上富贵为他准备罢前往江南所必须的准备后,应该是最后一次来平王府探视身受重伤未愈的范慎。

    平王殿下不在府上。张宏与范慎二人也显得较为随意。在打发了高力士出去后。张宏为范慎剥着他叫不出名地果物。不掩面上关切。对着躺在床上他地救命恩人轻声言道:“在你伤势未愈之前。京中地所有事你都不必。有高不危在。我确实不有太多担心。”

    察觉到张宏说话时中一闪而逝地忧虑。范门世子范慎自然知道眼下这等情况根本不可能如张宏说地这般轻松。那一句不有太多担心。便连范慎也能听出是大人安慰他地言辞。所以范慎微微感动。但表面上。他却不曾流露出一分感动之色。依然是往常那般地温和轻笑:“依在下看来。大人应是再京中多留几日。毕竟那些刺客着实厉害。在下担心大人这一路上存在太多地危险。”

    张宏不曾注意到范慎话中暗含地宽慰劝解之意。只是在他神色极为复杂时。轻轻将手上果物放在范慎枕旁。微笑言道:“之所以我们害怕那些所谓地危险。其实只是因为我们看不到。正因为我们看不见。所以才觉得可怕。继尔恐惧。可眼下那些刺客已然是被我等看见。那就没什么好怕地了。”张宏言语极是随意。有着在为自己壮胆地意味。其实他何尝不这位武双全地范门世子能够随他一同下往江南?可眼下以范慎地伤势来看。真地不大现实。

    “因为看不见。所以才害怕。”范慎品位着张宏这一句随口之言。他随在张宏身旁有许多时日了。尽管如此。却依旧时常因这少年偶尔地言语而震撼。

    “大人打算何时走?”范慎问着。却是努力强自挣扎着坐了起来。见此。张宏也稍显小心地为他扶了枕头。

    待范慎坐定。张宏这才复又坐了回去。认真看着那面色依旧苍白地范慎。极为显得轻松不复:“我今日前来。便是与你道别。府上诸事也安顿罢。京中地那许多事有高不危留守。我实不能再耽误时刻。毕竟楚图与黄不二人。都不是我能轻易失去之人。”

    范慎点了点头,自始自终都没有去动张宏所为他剥的果物:“既是如此,大人这一路遥远,路上自当小心。”范慎说的极是轻松,但他显然也是察觉到张宏面上的欲言又止,故而,稍为一顿后,范慎微笑再道:“怕是大人到不了江南时在下伤势便能痊愈,如此一来。在下自当从速赶上大人,江南毕竟乃是那些刺客的根基所在,有在下在旁,来大人也可以轻松些。”

    “此事急不来,眼下你首要任务便是好好养伤。”张宏说着,其实他今日前来探视范慎。除了道别外,另外一层意思倒也有让范慎再养伤罢赶往江南与他汇合。

    范慎未再言语,他知道张宏对他的伤势乃是由内而外地关切,因此即便虽说范慎乃是张宏手下之人可能一直都不是范慎所心甘情愿地话,那由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范慎对这少年所存在地敬重和好感倒也实在不少,似张宏这等全然真心而待手下之人地大人,没有几个。

    “你要切记,在你养好伤罢首先要助高不危将京中那些事安定下来。其后再赶往江南与我汇合,至于京中若有变故该如此及时告之予我,这事便由高不危来解决吧。”沉吟一番。张宏为范慎言着,他来平王府有些时辰了,在说完这些话后,倒也确实是有意离去。

    范慎看得出来,因此连连点头,宽慰张宏道:“大人必担心,除了不危兄,尚有平王殿下与太平公主殿下的照应,来京中也不发生足以让张宏不可逆转的事来。”

    “但愿如此罢……”张宏轻叹。事实上他知道京中的前景不可能如范慎所言的这般安定,东宫之争自那日被皇帝陛下当朝出来后,确实引起一阵骚乱,但随后便又沉寂,似乎皇帝陛下再无意因此事而搅动京中局势,可其实许多人都能看得出,现如今的平静,只不过是为了酝酿日后更大地动荡罢了。

    叹罢这一句,张宏也终于起身。制止了范慎强行要起身相送后,张宏再道:“你好生养伤便是,我今日离去怕是明日便离开京城,自我走后京中的许多事,倒要多多劳烦你与高不危二人了。”

    张宏言罢,范慎含笑点了点头,却是看着那一少年便就如此带着忧虑与倔强离去的背影,他直到这时在看着张宏那道孤独且也顽强的背影时,才忽然起来。在岁末过后大人不过仅仅是十四少年而已。

    十四少年。有多少十四少年能够在这等年纪背负这许多的苦难与危险?又有多少十四少年能够挣扎在这等阴暗的朝局下不败不灭,且依然犹似前途通明?

    由范慎房内退了出来。张宏强自压抑着心中的诸多凄苦与疲惫,一路微微垂头向着平王府门前走着。今日平王李隆基未在府上,张宏本也无意在此处停留太久,故而他行着时倒是直欲步出平王府。

    可也在他将要行到平王府门前之时,却陡然又是听闻身后有高力士的声音在呼唤着他。于是张宏顿足,复又转身而抬时,自他面上哪儿还能看到先前半分的忧虑不安之色?

    一派地自然微笑,张宏看着面前这位面目清秀的少年高力士,即便他在平王府内遇见这位史上赫赫有名的高公公已有多次,却也实在难以将现下地清秀小公公与日后阴险腹黑狡诈的高力士联系起来。

    “可算是找着您了。”高力士微喘着,似乎先前一直是在寻找张宏:“奴婢方才到范公子那处却是未曾见着小大人,还以为已然是离去了。”

    高力士称呼张宏乃是小大人,这个称呼有些不伦不类,但实际上却是高力士对张宏的一个敬称,遂,张宏忙微微恭身,对于这位日后权势堪称万上之人的高力士,张宏从不敢轻易开罪,他知道这等小心最擅长便是将仇恨怨言深埋心中:“不敢,却不知高大人唤小可是有何要事?”

    高力士一直都很欣赏张宏对他的尊敬,尽管他也不知为何少年得志的张宏对他如此青睐有加:“奴婢怎有要事,只是平王殿下方才传言要小大人在府上侯些时辰,殿下马上便回转。”高力士笑靥如花,说话时不阿谀但显然流露着对张宏的另眼相看

    平王殿下有何要事,自然不是张宏所能到的,而出于他的身份他当然也不贸然开口去问高力士,于是张宏只是自然微笑,再次恭身:“好。”

    随着高力士步行平王府正殿,这是张宏第一次步入平王李隆基地正殿,他以往来过平王府的次数不少。但每次皆是在平王李隆基所议事的那处偏殿中,甚至来他身受刀伤而被平王救回府上也是在偏殿之中。

    高力士将张宏引到正殿,又为张宏倒了杯暖茶后便匆匆离去,似乎还有其他要事,对此张宏自然不有太多好奇,他只是在这正殿之中随意打量着这处宽阔但却并无任何下人的大殿。

    很难象外表平凡简洁的平王府居然还有这等美仑美奂的正殿。比起其他偏殿来,这正殿已然是堪称奢华。而也由这正殿之中处处华丽地装饰,张宏这才意识到原来平王李隆基骨子里也不是那般节俭之人,他甚至可以象得出,当平王府的那些李隆基一手调教出来的乐人在这奢华异常地正殿之中歌舞一派时,是怎样的一种享受。

    后世的李隆基因奢靡成性而最终忘朝自他在为亲王时便已有端倪,虽然这奢靡并不影响李隆基在每次政变中所表现出来地超人才智,强悍手腕。

    出乎张宏的意料,他没有在这平王府正殿等上太久。不过仅仅是过了半个时辰,平王李隆基便由外间回转,在他来这正殿时。入眼便可看见张宏那少年端正而坐在殿中,神情自然,不卑不亢,也不曾有一丝左顾右看的举止。

    不掩赞赏,李隆基推门入内,未待张宏起身恭迎,他便疾步上前虚扶了张宏,在他满含深意打量了张宏几眼后,却始才轻笑言道:“与范慎道别罢。是否随时可能离开京城?”

    张宏点了点头,眉尖轻跳:“明日便下往江南。”

    李隆基似乎没有因张宏给出的这个答案而有意外,在他连连点头时,却忽尔显得异常神秘,随后压低了声音俯身张宏耳旁,轻声言道:“父皇现下正由偏门过来,是为你送别而来。”

    一时间,张宏面色连连大变,先前楚显说过在他离京前陛下有意要见他一面。但后来两日都未再有动静,张宏也以为陛下不可能再召见于他,可他实在不能到陛下竟然是出了宫见他,这确实极大的出乎意料,须知,这唐时,便是朝廷安稳时皇帝要出宫也不是随时可行之事,更何况现如今京中的局势一向不太安稳。

    “不必如此惊慌。”平王言着,他当然能够察觉得到张宏面上大骇。不过随后他却继尔轻叹:“父皇此次冒险出宫仅仅是为了给你送行。这等待遇实在叫本王不忍嫉妒,你要知道。即便是我兄弟几人,也不曾有谁能叫父皇如此重视!”

    张宏诚惶诚恐,他实在不出究竟他有何处是皇帝陛下不得不亲自要见到他地?而也由皇帝这亲自出宫一举来看,张宏当然得到怕是他此次下江南,便连皇帝陛下也是不让他在江南安稳许多。

    也是在张宏这般谨慎慌乱时,自殿下却是传来一阵细微地脚步声,平王制止了张宏的起身,随即径自步到殿门处,不曾下跪,却是恭身迎着一袭明黄龙袍地皇帝陛下自外而步入殿内。

    与往日的相王相比,这时的皇帝陛下显然不能与以往同日而语,不仅仅是因这明黄龙袍地映衬使得他看起来更具威严,便仅仅是他举止之间的果决有力,便足以让张宏象得到自相王登基后,在他身上究竟有着怎样的变化。

    那把椅子,的确是可以让人疯狂的同时彻底将一个人改变。轻轻掩上了殿门,平王李隆基不敢抬头谨慎而行着时,张宏却是看着面前这位面上虽如以往一般和睦微笑着,但气质却不再复那以往老农一般亲和的皇帝陛下,强自压抑着心中剧烈的激荡,这始终乃是他回唐后第一次面见大唐权势颠峰的代言皇帝陛下。尽管这位皇帝陛下以往便已是与张宏有过不少交集。

    含笑而随意步到张宏身前,不曾在张宏身前停留半分,皇帝陛下径自走到先前张宏所坐那处,屈身坐了下去,从入殿到坐下,皇帝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天威难测,张宏惶惶不安前行几步,与以往他不曾下跪任何一位权势之人相比,张宏此次走到皇帝陛下身前时。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极为干脆地跪了下去。

    掌握着再多的权势,再怎样的势力滔天也始终不能与大唐权势的象征像并论,张宏不跪太平公主,不跪日后的帝王平王李隆基,但对于此时的皇帝陛下。张宏不敢不跪。

    “草民,张宏叩见陛下。”微显紧张,张宏言语轻颤,叩首着时当然知道若是他仍如以往见相王那般不跪,那下场自然不太好。

    殿内二人,无论是皇帝陛下亦或是平王殿下,他们都不奇怪这一向不向权贵折腰地少年为何此时跪的丝毫不拖泥带水。在这君权绝对的世风下,若见帝王仍不跪,那与求死无异。

    “起来罢。”挥手示意张宏起身。陛下面上玩味地神色看不出他心中所,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已然能叫人心中不安。

    张宏起身,之后恭身站在一旁。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以往的相王,现如今地皇帝陛下。而这也是自相王登基以来,张宏第一次再见到他。

    “朕听闻你近日便下往江南?”陛下开口言着,面上依旧微笑,他对这少年一向都青睐有加,不仅仅是因为张宏的知进退,善审时,更是因为这少年极为清楚何时该狂傲,何时该谨慎。始终能够认清自己的身份。从而做出一些与身份相当的事来,这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张宏恭身,面上依旧惶恐不安:“是,陛下。”

    轻轻点了点头,陛下在看着张宏时不知是作何法,而也正当张宏紧张于为何陛下在今日突然出宫只是为了见他时,陛下却忽然又是抬头看向了平王李隆基。

    李隆基意,旋即恭身退后,一直向着正殿门外。

    究竟有些怎样的言语便是连他最为欣赏地三郎也不得在旁听着?张宏不解。但在平王李隆基退出正殿后,张宏显然更为紧张了起来。

    自是能够看得出面前谨慎而立地张宏越为紧张,皇帝李旦却又轻笑了起来,他知道这少年那些紧张的作态不全然乃是紧张,不过他非但不曾介意,反而更加欣赏:“自朕入宫以来,你做地很好,但有一事朕不明,那日你在依凤阁救下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后。为何仍无得寸进尺而得罪那许多朝臣大?即便你是让这京中的人都来排斥你。好使得你可以从容离京,但这一举显然过分了些。你要知道,朕这些时日来,每日单单是为你之事便连费上许多心力。”

    显然,那一夜张宏刻意而有地举动所暗藏的心思没能瞒过皇帝李旦,但这时在李旦口中说出来时,张宏听不出责怪之意,反而是听出一些惋惜,这让张宏极为困惑:“小可卤莽冲动,那一夜也确实是失智了些。”

    分明是敷衍,但李旦仍是不介意,他以为他是了解这少年的:“岂止是失智,你可知道因你那夜之事日后朕若要你入朝遇到何等阻力?你不要以为不入朝便可在京中安然脱身,那不可能。”言着,似乎李旦也是忽然不再起那些事,轻声叹息时,李旦再道:“罢了,做便做了,只是你须更为小心,你要知道你所开罪的那些人,都不简单,到现下真正被你知道的,不过仅仅是其中一二。”

    张宏依旧垂首默然,他当然知道那夜他所开罪之人,皇商李家也好,王氏三家也罢,都只是台面上的,还有许多未曾露面的潜在的敌人,都不是他所能一一猜到的。

    “此去江南,非你象地那般简单。”李旦开口言起江南时,面色复杂,他不担心这少年在江南身陷死地,乃因这些时日来这少年在京中的表现都足以让他侧目:“朕可以点你的不多,但朕可以告诉你,楚氏在江南的根基甚至便连朝廷也不敢轻易撼动,所以你不要抱太大希望能够助那楚氏弃子一举成事。江南楚氏显赫已久,根深蒂固之下江南道的官也是盘亘交错,先前连我那妹妹都垂涎江南之地的富庶可始终不能奈何江南楚氏,由此你当可以看得出其中可怕。”

    皇帝李旦此次贸然出宫竟是为了点张宏,这不能不让张宏更为惶恐,也在李旦话罢。张宏忙再次恭身:“谢陛下。”

    摆了摆手,那一顶皇冠之下的李旦面色颇为耐人寻味:“朕还可以告诉你,江南之地不仅有公主府的人,还有王公公的人,所以你此次到江南所要面对地不少,所以朕很知道。你到江南有些何等打算?”

    张宏愕然,他不解陛下这一言中将太平公主与王公公二人分开来说是什么意思,但因陛下始终是问了他,张宏倒也只能斟酌言辞而回道:“陛下此问倒是叫小可不知如何作答,据小可本意,也只能到江南后审事度时方可有所举动。”

    微微一笑,李旦也不介意张宏话中地无礼,随即却道:“罢了,朕今日出宫主要是有两件事要告之予你。其一,你到江南后,朕派韦和为江南道督护府将军。有这样一个领兵之人在江南,可为你确保不少立身问题。其二,江南道的那些官有太多都不是朕能控制,但在你后,朕依然派一些你信得过之人到江南助你成事,朕能做的不多,但你应知道,朕是希望你可以成事的。”

    这两件事都让张宏心中骇然,他当然知道若有皇帝陛下这般相助。那他到江南即使不能说是定然成事,但确实可以多许多保障,但张宏此刻不解的却是,为何皇帝陛下决意如此助他?

    “对了,还有这个。”说着,李旦又拿出一面金牌,在他递到张宏手上时,也是言着:“这是朕那妹妹为你讨要的,望风使一职不属朝臣。你到江南若遇官阻力,这面金牌可为你免去不少麻烦。”

    早前在太平公主府上时张宏便知道了太平公主殿下为他要来地这一望风使之职,并且当时太平公主为他分析了其中利害,所以这时的张宏当然不拒绝,从容而接过后,再次言道:“谢陛下。”匆匆而来,似乎李旦也便要匆匆而去,在他起身时却是微显苦涩:“朕此次出宫还是瞒了不少人,所以只能言这些话予你便既可回宫。即便是做了皇帝。身不由己之事也依然不曾断过。”

    张宏未有开口,却是惶恐而随在陛下身后。但仅不过行了两步。李旦却忽然又是顿足,随即转身时,十分突兀而言道:“东宫一事,朕等你回来再作决意。”

    张宏很清晰地感觉到他额头上地冷汗,由陛下这一言中他当然听得出皇帝陛下根本是用定了他,便是无论他再如何的逃避也始终避免不了在太平公主与东宫一位间挣扎。

    “朕这便回宫了,你也不要在三郎府上停留太久。”依旧是一句十分耐人寻味地话,张宏今日突然觉得这相王自登基以后似乎变的更为莫测高深了起来。

    与平王李隆基在偏门处送走了皇帝陛下,张宏这时对于这位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皇帝陛下实在是百般滋味,不过虽是这匆忙的一次晤却依然是叫张宏从中体到陛下对他地青睐,以及利用。

    于是张宏感激且无奈着。

    “江南一途路途遥远,前途也是凶险未卜,你万勿多加小心。”平王李隆基的眼睛一直都放在相王离去的背影上,只是突然开口之下,倒叫张宏难以作答。

    后来,如陛下所言那般,张宏未在平王府上停留太久,他在皇帝陛下离去后只是与平王殿下随意说了告别地话,便离开了平王府。

    对于今日突然的面见皇帝陛下,张宏在心中存着许多感慨时倒也实在生出了一些无力感。这种被人时时利用着,但始终不能摆脱被利用这一局面,实在不好受。

    离开平王府,张宏原本是打算直接回转家中的,可在他及明日便要离开这京城时,却也不得不再次往太平公主府那处行去。

    每日不得不面对的人,不得不敷衍的人,都让张宏觉得辛苦,而这些辛苦甚至远比命运把握在别人手中更要让人难以接受。

    天色已近傍晚,张宏赶到太平公主府上时。面上显得疲惫不堪,今日一天下来,虽然没有往日那样凶险,那也确实耗费了太多的心神。

    太平公主这时正在一处偏殿内欣赏着宫乐之人的歌舞,在边令诚的引领下,张宏从一旁而轻步走到太平公主座下。

    虽然是看见了张宏。但太平公主并没有将眼睛由歌舞中收回,随手一指身旁坐位,示意张宏坐下后,启齿问道:“可是来辞别的?”

    张宏不奇怪太平公主为何如此随意而问他,这几日里其实张宏已与太平公主说了许多关于下江南之事,因此张宏倒也随意笑了笑:“正是,明日便欲离京前往江南。”

    点了点头,太平公主这才将凤目由台下歌舞之人身上收回,却是看向张宏时。眼中笑意盈盈:“不要忘了答应本宫地话,若是江南之事不可为,须早些回转。”

    “自然不敢忘。”张宏微笑着。在太平公主这处,他实在没有先前面对皇帝陛下时的惶恐谨慎。

    “你此次下江南,本宫派人在江南接应你。不过即使如此,本宫依然以为你到江南其实本无太大用处,若仅仅是为了楚氏那弃子地话,本宫大可以让江南之人将楚图安然送回京城。”太平公主轻笑着,言语虽是随意,但显然是对张宏有太多好感。

    不过,张宏自然也不领太平公主番好意。在他接手太平公主身旁那宫女为他所斟暖茶后,轻笑再道:“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小可实在是很知道究竟江南发生了何时,竟是让楚图危不能保。”

    “不到黄河心不死。”太平公主顾盼流离,却是忍不住喃喃言道:“本宫实是不知你这少年的一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概究竟是让本宫,该赞?该叹?”不待张宏开口,在台下歌舞未停,依旧仙音袅袅时,太平公主眼存笑意。却是轻声叹着:“本宫很知道,你这少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张宏举着暖茶的手稍为一顿,他不曾过太平公主竟有此一问,但只是一顿之后,张宏却是微微一笑:“不若,小可为殿下讲个故事罢?”

    太平公主凤目连闪,她早便知道这少年为持盈讲的那些故事都是极为有趣,但这少年却始终不曾为她讲过什么故事。于是,太平公主轻轻拍手。示意台下那些宫乐之人渐渐止声。殿内一片安静之时,期待而看着张宏。

    “从前。有一个人在荒野之地行走,他一路走来虽是四周荒凉,但毕竟极是清净,所以倒也合乎他出外随意散步地心境。”张宏微笑着,声音不高,但却响彻满殿:“可也在他将要步至一块田地之时,自他身后却陡然出现一群恶狼,垂涎着口水而追赶那人,分明是一副要吃了他地模样。”

    太平公主眼中更显玩味,但不曾为张宏口中那人的处境而紧张,玩弄了一辈子权术阴谋的她当然知道弱肉强食这个道本就是生存的法则。

    “于是那人很害怕,慌不择路之下只能发足狂奔。”张宏言着,微笑之意渐渐收敛,眼中也是有些茫然:“眼看身后的那些狼越追越近,那人也以为必是葬身此处之时,却忽然看到在他身前不远处有口枯井。”

    随着张宏绘声绘色的讲着,太平公主也似是逐渐代入其中,虽然眼中的欣喜一抹而过,但依旧是让张宏瞧得出,太平公主殿下也为那人能够存活而稍稍松了口气。

    “他跳下了枯井,终于摆脱了身后的恶狼,可还不待他能够稍稍喘息一口,却也猛然发现,他脚下地枯井中全然乃是毒蛇片片。”连太平公主都任不住轻掩小口,一派震惊,当可看出张宏讲着这一故事时是何等地投

    “那他岂不是再无生还地可能?”太平公主终于忍不住开口而问,面上诸般神色有惋惜,有紧张。

    张宏摇了摇头,却是轻叹:“上有恶狼,下有毒蛇,可这人在枯井之中却也发现井中他头上有条蔓藤,他伸手抓着蔓藤时,毒蛇也咬不到他,恶狼也不能跳下来。”

    为那人而松了口气,其实太平公主这时虽是不明张宏这一故事能说明什么,以及跟张宏是怎样地一个人有什么关系,但却不能否认,这个故事在张宏口中讲出实在是让太平公主心境微起波澜。

    “虽是暂时安全,但那蔓藤显然并不牢固。”张宏地故事依旧没有完,太平公主听着,却是知道原来那人的遭遇不仅于此。

    “蔓藤逐渐弯曲,那人也慢慢将要坠落,可在这时,他却忽然发现蔓藤之上有许多不知何时的蜜蜂所留下来的蜜糖。”

    太平公主更为疑惑,这个故事似乎越来越出乎她的意料。

    “于是,那个人忘记了上边的恶狼,也再也记不得身下的毒蛇,他全身心而注视着他面前的蜜糖,终于忍不住伸出舌头,去舔尝那馨甜全然地蜜糖来。”

    太平公主微皱了眉目,转而深思起张宏这个故事中的那个人来。她的投入,以至于完全不曾注意到张宏这时眼中的迷离叹息:“小可,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