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儿,你说我将药铺子开在这里可好!”饮茶间李德明兀然说道,我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他:“相府周围皇亲贵胄往来众多,且这一带都是高门富户,皆是自有常备大夫,你在此开药铺,不是着了痕迹么?你的身份恐怕…”

    “你顾虑的也不无道理,我的身份问题我已想到办法解决。”他定定说道,那深刻的眉眼有些模糊的神色。

    “哦?说来听听?”他见我追根究底,却是低头只当未闻,我颇为忧虑的说道:“今儿个就别回去了,和雪莲在厢房住下,明儿个还是回城郊开铺去罢,我如今并非身在宫内,出来走动也方便许多,自然是能多去看你们的!”

    正说话间便听见门外传来李德全的声响:“请格格出府受皇上赏赐!”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的翻了茶杯,忙对一侧李德明说道:“你去内里避避,莫要出来!”

    正了正衣冠便瞧见院内站了一排太监,个个手端锦盘,有些是珠宝饰,有些是衣料绸缎,有些是点心物什,有些是碧玉美雕,竟是应接不暇,堆如小山。

    我跪下谢过圣恩,便拉着李德全聊了一会话:“公公近来可好,多年未见,仍很硬朗啊!”

    他咪笑着眼说道:“没格格在宫内折腾,我这老骨头自然省心不少啊!”我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当年可是将他折腾的不轻。

    他却转眼正色说道:“格格,你可真是不懂事,害苦了皇上呀!好在如今雨过天晴,虽不能常伴皇上左右,但瞧着皇上如今对你念念不舍的份上,定是不会差待了你的!你看哪个格格受过皇上这等赏赐呀!”

    我微叹了口起,低声说道:“心儿只是惧怕宫里那些明里暗里的争斗,公公也是半身厮杀之人了,定是懂其艰辛的!”

    他满含心酸的望了我一眼,只轻轻的摇了摇头:“公公懂的,懂的!”

    送李德全出府门之时,四爷正行至门口,跨脚欲进时候,见我那般热络的送李德全出门,原就一片颓败的脸色,更显阴郁。

    “奴才见过四爷!”李德全也面色有些异样,我与四爷之间的情愫,他怕也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公公难得出宫,所谓何事呀?”他脸上忽的带上了不明不暗的笑容。

    “皇上赐格格一些物件,特命老奴前来走一遭!”李德全恭敬的说道。

    “有劳公公了!”四爷高声说道,俨然一派主人家的架势。

    李德全脸色僵了僵,便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朝我使了个眼色便匆匆回宫复命去了。

    我无声领着他进了门,他却一把扑上身来,身上浑然的酒气呛的我直直咳嗽:“爷,你疯了!”

    “他还没放下你!”我知道他所指的是康熙,背转身去望着他:“他已经用最柔软的方式原谅了你,别再忤逆他了,论亲情,他是你的父亲,论地位,他是你的帝君啊!”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许久,终于还是一言不的走了,那直挺的后背,是那般嶙峋桀骜,他的心,亦是一颗帝王之心那,不比他的皇阿玛逊色分毫。

    四爷走后,府里竟又来了位不之客,不过却是另我十分欣喜的,当年还躲在康熙裤腿后面的胤祥,而今虽约莫十五光景,却已是人高马大,足有俯视我的高度了。

    他一进门便大大咧咧的唤道:“笨蛋,笨蛋给我出来!”

    竟是还未忘记当年给我起的绰号,我鼓着腮帮子,故作生气的说道:“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学着点你的哥哥们,竟是孩子心性!”

    “哼!你少教育人,看我如今这身板,怎么看也是一副哥哥模样,倒是你,人笨也就算了,身体竟也笨,几年没见,越长越矮了!”我被他气的脸色青牙痒痒。

    “怎么小鬼头,今儿个怎么得空来我府邸呢?你额娘怎样,最近好么?”才回北京未过多久,许多故人也未去一一探望,实在有些失礼。

    他尴尬了下面色,却仍是爽朗说道:“我额娘前年去了。”

    “对不起”心里一阵愕然,那般温婉的女子,虽早知她并非长寿之人,但一面未见,却是有些惆怅。

    “没事!额娘久病郁结,就这么走了,或者也是解脱了。”他虽抑着情绪,但仍是脸带微笑,甩了甩手上马鞭继续说道:“走!我带你出去走走!”

    我也被他热络的情绪感染了起来,他似乎天生有种阳光的味道,太阳下咧开的笑容,竟是比阳光还要明媚。

    遂命人去牵了匹马出来,并知会一声李德明。

    与他并头在城门之外奔驰,他总是时不时转过头来傻笑一番,却又不是那般突兀迷茫,多年来第一次笑的那般开心,自由着暂忘了所有怅然。

    跑累了便在树荫下歇息,软软的躺在方冒出嫩芽的草上,望着天上那远飘的蓝天白云,竟是那般闲适悠然。

    “笨蛋”他忽然语气严肃的叫道。

    “嗯?”隐隐感觉他下面要说之话,似乎颇为严肃。

    果然,他顿了顿,悠悠开口道:“昨夜四哥的婚礼,我去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是筹谋着与你成亲。”

    我心里一惊,他俩的关系,果然已经亲厚无比。

    “但你为什么要随了皇阿玛的愿,让钮钴禄氏取而代之呢!你本可以抗争一下的,或者皇阿玛会念着父子之情,让你们终成眷属的!”他仍是动也不动的望着半空,不顾我心里针扎似的痛,径直说着。

    “四哥都有勇气这般做了,他本就不怕皇阿玛怪责,你又何必…念着他而放弃了呢!人生在世,怎可这般轻易言弃!”我没有开口辩解什么,他纵然可以一生只疯这一回,但我承不起他梦想尽失的痛苦罪责,当离帝位只有一人之隔时,蓦然回望,那隔着之人竟然是我,我会如何锥心彷徨,害怕他会因权利而再次选择放弃我。

    若注定要失去的东西,便还是不要拥有,失而复得是狂喜,拥而遗失便是生无可恋。

    “十三爷!有空多带我出来遛马吧!”他见我这般答非所谓,便不再追根究底,其实这本也就是一毫无答案之题。

    回府时候已到了晚膳时间,院内夜风习习,颇为干凉舒爽,用晚膳之时,总觉得李德明有些心事,问他却也不肯回答。一侧雪莲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也是三缄其口。

    一天下已是累极,也实在毫无精神应酬,便早早睡下了,半夜却听到有女子压抑着嗓子叫嚷的声响,便披衣起身了,整座府院,除了走道间亮着些灯笼以外,便只有厢房一侧光亮通透了,又念起晚膳时候李德明那铁了心不肯开口的模样,心里不免担心了起来。

    疾步走至门前,只听里面有李德明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响:“叫你不要过来,你偏生要过来,可知心儿晚间极易惊醒,你这般叫嚷,又让她不得安生了!”

    心里一阵感动,却也有些疑惑,这半夜三更的,他俩到底搞些什么名堂,只听雪莲有些委屈的说道:“明儿个早晨格格见到你脸,怕是要被你气昏过去!”

    “所以才叫你瞒着,不然依他性子,又怎么可能应允!”其实这府院的侍卫们,也都是康熙的人,李德明来此也是遮遮掩掩,从后门进来的,入府之后也是一直在厅内说话,只晚膳时候被一侍卫瞧见过,希望这些侍卫中没人识得他,不然此刻康熙定然又要勃然大怒,指不定便要掀起巨浪了。

    “还在流血呢!”雪莲焦急说道,我一听血字,便知道他大概在做些什么了,气愤着推门而入:“江修缘!你!”

    只见他左脸之上,不规则的划刻着许多深浅不一的刀伤,横竖都有,刀刀入肉三分,此刻每条刀缝皆涨着鲜血,交叉着如张血网一般,而随着脸上的血越流越多,他的左脸已经一片模糊,看不到一点完好的皮肤。

    而原本深刻的左眼眉角,也被直直的一划为二,他不愧是圣手医师,竟半点未伤及眼睛,只是那开裂的眼皮,那般吓人。

    “你…”我抖缩在原地,久久挪不动步子,这惊恐的一幕,让我想起了儿时午夜所看的鬼片。

    但此刻我眼前的男子,却是为了我而甘愿毁其俊颜!

    “心儿!”他痛的呲牙咧嘴,却仍是极力忍着,缓缓说道:“你快走,等我处理好伤口,就不会这般吓人了!”

    心里阵阵抽搐,艰难的挪着自己步子,拿过雪莲手上的纱布,沾着清凉的冷水,一遍遍的轻抹着他满是血污的脸,不知不觉泪已湿了满面。

    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圆整的话来。

    “心儿,莫哭…”倒是他,仍忍着疼痛安慰我,而我止不住的抽泣,使原本就无力握住纱布的手,更加抖缩,他疼的一阵抽*动,却仍是倔强着不肯后退。

    “值得么…为我…值得么?”始终不明白,他为何会这般钟情于我,以致毁了面容也在所不惜。

    “值得的,当然值得的。”他如呓语一般,不由自主的说道。

    “江修缘,别再让我欠你更多,你可知道,我还不起,还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