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之后,已是群星皆醉了,或许是自己太过想要酣畅淋漓的醉一场,竟是未过几杯,就已经眼神迷离,脚步飘摇了。

    早在几月前,便已知今日的结局,却还是在真的面对之后酸涩难忍。一切皆已成了定局,就这么成了定局。

    望着扎纳扎特尔那魁梧的背影,豪饮的姿态,粗犷的谈笑,我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目,毕竟长于江南水乡的我,久惯了心爱的宛然墨守,久惯了清淡的婉约含蓄…竟是无法读懂这漠北的豪爽质朴…无法读懂这漠北的粗犷凛然.

    借着微醉的酒力,我与一众饮的正酣之人点头道别,踉跄的回了近星楼,通往近星楼的两旁青松之上,皆挂上了个个大红色灯笼,红光与映射的绿光交相照耀,竟是一片阴森恐怖的景象…

    “呵呵…呵呵…”对着空旷的天空,冷然肆意的笑出声…索心啊索心,你在怨恨谁,你在怪责谁…上天逼迫过你,不也给过你选择么…扎纳扎特尔强迫过你,不也曾经肯放你自由么.

    如今你在怨些什么!所有的路,不皆是你自己选的么…

    是啊…都是我自己选的,但我选的好窒息,选的好锥心…若不作此选择,便会祸及他人性命…我到底是怎样的命格…非要用他人的血来祭奠我的幸福么…

    近星楼的台阶好冷…我靠坐在一旁柱子上,紧紧的缩了缩脖子…却似乎早已冷进了骨髓,再怎么缩,都已温暖不起来了。

    “心儿…”似乎是谁在低唤我,方才还迷糊木然的大脑,猛然清醒过来…这熟悉的声音,似乎乘载着我所有的希冀,从那遥远的梦里而来。

    “胤禛…是,是你么…”兀的站起身来,转身急切的寻找,但眼前除了红绿一片,便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渐渐的放弃了念头,复又坐下嘲笑起自己来,当他日日在身边陪伴时,自己不相信他,如今隔着千山万水时,却又疯狂的念想他…为何这般可笑!

    在我视线所及的方石之上,出现了一双青色鞋子,我脆弱的心,又被大大的耍弄了一番,原来在前站定的,是李德明…

    “江先生深夜来此,难道不感不便么?”忍不住讽刺他,他自从归附了丹津多尔济,已经改名为江修缘…我惊讶不已,为了权势,他竟是连自己的姓都抛下了.不知九泉之下的李仁良大夫,会作何感想.

    “心儿…”他忽的蹦出了这个称呼,惊的我一阵凛然,原来那声”心儿”是他所喊.

    “我劝大人…”话到嘴边,却是忽的咽住了,赫然惊醒,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喊他大人…难道真的想害死他么,遂急忙改口道:“江先生还是叫我格格比较合适,我与江先生的交情,似乎没这么亲昵,叫别人听见了,岂不是得笑话我.”

    他神色一暗,却也不反驳我,只恭敬的行了个礼:“格格有礼。”

    我作势点了点头,只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瓶东西递给我,低低的说到:“如果你不想被牵绊住,便在行房后喝下这个。”

    我心下了然,恐怕是什么类似避孕药的东西。

    苦笑道:“先生真是深知我心啊,连我需要什么,都为我设想的那么周到,丹津多尔济亲王真是好福气啊,有你这等忠臣良士!”

    他的脸色已由先前的黯然便成了此刻的刷白,我是气急攻心了,本以为他是真的疲于应对朝中权利争夺,才起了归隐之心,决心之大,令我动容。

    可如今却是颇为戏剧的投入丹津多尔济的门下,实在是匪夷所思,百思不解.

    “先生若真的想一展抱负,大可以投入我的门下,想我权势未必输于丹津多尔济亲王,且以我和先生的交情,怎么说也是共过身死的人,先生不必担心自己会有人与你争宠啊!”仍是难忍的对他百般挖苦,见他面如纸白的,心里竟是一阵阵畅快。

    “格格许是误会了什么,草民给格格的药,乃是按着丹津多尔济王爷的吩咐办事,草民从不认识格格,也无转投他主之意,格格该是认错人了。”他虽说的镇定,却身形不稳。隐隐的有些站不住身子。

    但他的话却吸住了我的心神,难道真的是丹津多尔济吩咐他的么?!

    这代表着什么,他已开始上钩了么。

    “真的是丹津多尔济亲王赠药?”收起戏谑嘲笑的面容,正色问道。

    “是!”他回答的斩钉截铁,毫无半点虚假之意。敛起心神,凝眉盯了他好久,见他仍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便决定信他。

    他转身欲走,我慌忙喊住他:“江修缘,你到底为何作此选择,到底为何”我始终不信他是贪恋权势之人,脑中记忆深刻的画面,唯有初见他时那波澜不惊,死水一般的冷酷面容。

    相由心生,难道他用他全部的心,骗了我么?

    “格格…草民江—修——缘,多谢格格抬爱劳神关心,草民乃是俗世之人,所有的选择只是由着自己的欲念而已.”他说的淡定,却狠狠的撩拨起了我心底深层的那股无名之火,猛的一甩袖子,护甲金套哐啷落地,一地尖锐的碰撞声,似随时要爆出火光一般.

    “呵呵,多谢江先生的坦白,我如梦初醒!”虽然他已走的很远,却仍是压不下心里的嘶吼之声,憋闷的想要统统宣之于口.

    李德明啊李德明,我到底有没有看错你?

    被他这么一搅合,本来因着酒醉而昏昏欲睡的精神,又顷刻间亢奋了起来,遂又开始琢磨起昨天的那个男人来,之前与扎纳扎特尔一起敬酒之时,因着他并非长辈,却是没有轮到,但敬哈布多尔济的时候,哈布颇为好心的把那男人拉到了我跟前,洋洋得意的介绍道:“这是我的长子,敦多卜多尔济,个性比较愚钝,人却十分耿直,望格格以后好好栽培他啊。”我一脸悲切的望着敦多卜多尔济,可怜天下父母心,哈布要不是特别中意这个儿子,也不会刻意领着拜会我,但这个儿子却做出这等让他爸爸蒙羞之事,还极有可能挑起族内争斗,淹没了自己父亲的前途。

    他并不了解我眼里的深意,只是看我丝毫不眨眼的凝望颇感尴尬,脸红了红却也未敢说话,扎纳扎特尔用手拱了下我,我才回过神来,嬉笑着说道:“自然是要好好栽培的,只是我看王爷您的儿子,可不像个愚笨之人呢,灵秀的很啊!”

    哈布未听出我话里的反面意思,权当是我的夸赞之词,高兴的满脸肥肉规律的震颤着。

    我思考了会,还是决定说出口:“哈布王爷,我看令公子气宇轩昂,人高马大的,想必也到了结亲年龄了吧?,你这个父亲可不称职哦,居然到现在还未给他寻门亲事。”

    说这些个话的时候,我在人群里急的寻找着丹津多尔济的夫人,未稍几瞥,就瞧见了坐在角落的她,这等姿色,又岂是那么轻易便了被湮没的!

    她神色决然悲戚,连我怔怔的盯住了她也未觉,只细细的看着敦多卜多尔济的反应,昨夜树下一地春光的,果然就是她们两人。

    只见敦多卜多尔济也并未反驳我的话,只是一脸的心不在焉。

    哈布多尔济倒是颇为和顺的说道:“是啊,我也为他挑了几门亲事了,只是都给这混小子回绝了,也不知他到底要怎样的姑娘!”

    我爽朗一笑:“王爷若无办法,改日便由我作这个媒好了!”哈布颇为高兴的点了点头。

    他是绝对不知道自己儿子的丑事的,不然也不会落了我的圈套也不自知。

    这出戏,正朝着越来越有趣的方向展,我并不期望自己能把所有事情都计算准确,玩转手中,只期望所有的事情皆能有我想要的结局。

    夜色越来越浓,风已凉彻底,笼内的烛光,也已有了虚弱淡然的趋势,我笼了笼这一身大红色的新娘袍服,苦笑着回了近星楼,爬上平仄的木头台阶,出吱嘎吱嘎的摇曳之声,当我还很小的时候,很爱听这种遥远又透着历史沧桑的声响,但当我真的身临其境的演绎历史,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失去重心。

    究其渊源,只因为一个家字,只因为,我只是一个流浪在时空隧道里的孤寡之人而已。

    或许从未想过,我会有这么盛大又古典的婚礼,命运毕竟在我失去一切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它所界定的“家”

    我竟是有“家”之人了

    扎纳扎特尔回来时候,已经微微天光,窗外那朦胧的晨意,四处散播着温柔的气息.我一夜未合眼,此刻正昏昏欲睡.

    他并未酩酊大醉,意识清醒,眼角带笑的走进我的雕凤大床,我隔着朦胧的纱帐,眼睁睁的看着他庞大的身躯步步逼近指甲竟深深的刺进了掌心,温温的流出血来

    虽然我已屈从了形势,却仍是梦想着坚守最后的阵地

    庆幸的是,扎纳扎特尔只在帐前愣愣的望了许久,便转身离去,我憋着呼吸,静听着木门开了又关的声响.

    心里乱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