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

    闻得这两个字,祁闻猛转过身来,有些很铁不成钢地训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始皇帝的名字也是你能挂在嘴上的?”

    说罢神色惶恐,他想这片土地上再没有比始皇帝更可怕的人了。

    见对方顿足,阿娓却莞尔一笑,走向他,在他耳边轻轻道:“如若不是赵政同意,就徐福他……”阿娓言未尽,意却深远。她复又走远了些,面上的意思倒是好猜:一副你好蠢,我都不想和你说话了。

    祁闻只觉浑身一震,向来谦逊有礼的他此刻也忍不住惊诧。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阿安的这个妹妹了。

    她冷漠、她聪颖、她大胆!直言秦始皇的名讳,这又岂是大胆二字能形容的?他不由想到老师所讲的,始皇帝初登大位,便下令避讳,将原本的正月的“正”,生生改了音调,是以避讳他名姓的“政”字,可这阿娓竟敢的直呼其名,是胆大包天了?还是真不怕死?亦或者是信任他,明知道他不会去告密?

    祁闻一时头大如斗,可阿娓冷漠的表情,终叫他避开了秦始皇的名讳,单纯的去注意她所言之事。而后他发现这阿娓是真的聪颖,一个小女童竟可以聪明到一语点破问题核心;又大胆到,敢直接说出始皇帝的名讳。

    虽然他心里也一直深恨着,却只是一叶障目地恨着徐福。赵政二字他从未想过。

    他发现自己打心底里佩服阿娓了。佩服她的睿智聪慧、佩服她的不惧生死。故此他诚恳地说道:“你是对的。”

    让一个饱受儒学思想影响的男子向一个女子表示钦佩,这着实不太容易,即使双方都还只是孩童。此刻阿娓眼睛都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儿,有些兴奋地开口道:“你可知道,我们这次上船的童男童女几乎都是六国贵族后裔?”

    祁闻难得地点了点头,而后说道:“这事我知道。”

    阿娓听了点了点头,而后偏头问道:“那你可知,上次出海的童男童女中,贵族后裔又占了几成?”

    “啊?”听到阿娓的问题,祁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脑海里一划而过,可是他却没抓住,微微有些悻然。

    阿娓见祁闻当真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神情突然变得奇怪起来:“若不是见你拿出了我阿娘亲手绣给阿兄的荷包,我真不敢相信你会是我阿兄的好友。”

    阿娓忍不住想,她原本就不太聪明,以往阿娘就总是爱拿她和阿兄比较,老说她不如阿兄。什么阿兄过目不忘、阿兄聪慧果敢、阿兄有勇有谋……有些疑惑的阿娓,不由从头到脚将祁闻打量了一遍,最后嘀咕道:“难道就因为你笨,阿兄能在你面前体现他的聪明?”

    阿娓虽然说得小声,但离得极近的祁闻却听了个正着。他一个趔趄,有些哭笑不得想:只怕阿安在世,也难料到他家妹妹,会是个不说则已,一说惊人的女子吧!

    比不上对方的聪明,交谈时连对方的思路都弄不清楚,这是实在是件丢脸的事情。可祁闻想,反正他今日脸都丢尽了,便不耻下问道:“阿娓,你方才所言的贵族后裔,究竟有何深意?”

    “深意么?”阿娓见祁闻着实有点迂,便也懒得跟他兜圈子,有些不耐地直接答道,“不过是赵政弄的个阳谋而已,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见祁闻还是一副不懂求教的样子,阿娓总算耐着性子冷冷补了几句:“赵政想要不死药是假,想要我们这些童男童女的命是真。仙人之说、徐福之手、出海之事,不过是他驱逐六国王室、宗室、士族后裔的一个明明白白的阳谋罢了!”

    阿娓这一席话倒是明明白白,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祁闻一个趔趄扑了过来,双手紧紧抓住阿娓的双臂,激愤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你是当真活腻了么?你……你又有什么证据……”

    “你抓疼我了。”阿娓蹙眉用力掰着祁闻的双手,却发现掰不开,气恼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你的学问都白学了么?还有,这事你让我上哪里去给你找证据?我们这一船的贵族后裔便是证据。就是上次你们那一船之人,说是贫民之家征召而来,可谁清楚这其间,暗中夹杂了多少落魄贵族后裔?”

    说罢,见祁闻颓然地松开了自己,神色迷茫无措,似信非信。阿娓不由自嘲地笑了笑:“仙人之尊,仙人的童子身份、血统还真能是庶民不成?”

    听得阿娓这般说,祁闻也不由慎重起来。他原就比阿娓大五岁,况又经历过上一次的寻仙之事,复想起这次始皇帝下令要他们再次上飞舟一事,也不由得面色惨白。口中不发一言,心中也明白,阿娓所说的,也未必就是信口开河。

    见阿娓不再说话,祁闻只得冲她苦笑了笑,接口说道:“你说得不错,能侍奉仙人的仙童自然是要出身好,血统好,容貌好,学识好,这样子的人只怕也只有在贵族中才能遴选出来了。”

    祁闻原也不笨,得阿娓提示,也就一点就透,也不由自嘲起来:“也是,秦国的贵族孩童长大了还要替赵政或他的后代打理江山、辅佐王事,自然是不能被派去侍奉仙人的。”

    阿娓见祁闻明白了此间因由,也不由随口说了句:“这天地下还有什么人会比我们这些非秦国的贵族后裔更适合侍奉‘仙人’呢?”

    祁闻和阿娓对望了一眼,看出了各自眼中的不甘。但终究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只得尴尬地别开脸。一时之间,因为真相的揭穿,周围的空气都有些沉重了。

    阿娓原本还欲说些什么,但见祁闻惨白的面色,又觉得今日自己给他的惊吓已经够多了,他没被自己的这些惊世骇俗言论吓懵已是难得,她如何能告诉他,她近日所想到的那件更可怕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阿娓斜了祁闻一眼,只不作声。二人各怀心事,却又听得一声悠长的号角之声。

    “抓紧栏杆,这一回是真要开船了。”祁闻听得这声音,一边抓住桅杆,一边提醒阿娓。

    阿娓却根本不将开船的这份颠簸放在眼里,她只是紧紧盯着船头,却见飞舟宛若一条高背的大鱼,分开了水,直往前游,猛回身,却见船尾独留下一条雪白的尾巴。再朝海岸看去,原本能看清身影的人们,此刻已化作了一个个小黑点。

    “嗯,真的是开船了!”阿娓出声应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