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认识十多年的老同学,四目相对,双方明明都觉得自己了解对方,可这时候。对面那个人却那么陌生。

    沉默许久,洪清源拿出一盒红河,抽出两根。递给苏廉杰,点燃打火机。

    苏廉杰放下洪清源的行李包,接过烟,放在嘴上,让洪清源的打火机点燃烟头,然后轻轻一吸,烟头火光闪耀,前端白色的烟纸迅速变黑。

    洪清源点燃自己的烟,缓缓吸着。

    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火车站广场前,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那么普通,却又非常不一般。

    半根烟燃尽,洪清源吐了口烟圈,说:“你总得说些什么。”

    苏廉杰缓缓地说:“这个案子我听说过。乌山市只会当无头案。因为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证据,你放弃吧。”

    洪清源说:“给我一个理由,我会放弃。”

    “只要你放弃,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如果你不放弃追查这个案子,我一个字都不可能对你说。”苏廉杰回忆起杨伟的种种传闻,方舟地产十三个死人是莫大的威慑。不仅对方舟地产。也对任何知情人。

    洪清源笑道:“你什么都不说,让我怎么选择?”

    苏廉杰说:“你我十多年的交情,我会在这件事上害你吗?”

    洪清源说:“你不会害我,但我想知道真相。”

    苏廉杰说:“只要你放弃,你都会知道。”

    洪清源突然有些伤感,说:“你开窍了。”

    苏廉杰没有说话,他眼前浮现和杨伟相遇的经过,先是在杨伟的别墅前碰到流氓保安,处置得当得到杨伟的赞扬;接着是在去ktv救杨薇薇的时候全力以赴,虽然去的慢了没有帮上忙,但态度端正;接着就是得到分局头的肯定,从一个普通巡警当上副所长,接着亲眼看到覃局暴打儿子、所长被杨伟在审讯室暴打,最后他借着杨伟的关系,成功担任所长。

    自从身上被牢牢烙印上“杨”字,从无人问津到天天有人讨好,苏廉杰就有了更多的觉悟。

    苏廉杰不想失去到手的一切,所以他不可能透露哪怕一点点消息,尤其在洪清源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面前。

    当年只是当年,现在却是未来。

    阻碍杨伟的,就是阻碍他苏廉杰的,就是敌人。

    洪清源说:“至少目前为止,我不可能放弃。”

    “你会放弃的。下次来江州,我请你喝酒。”苏廉杰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洪清源知道,下次来江州,苏廉杰一定会请他喝酒,他们还是会和以前一样聊天到深夜,只是,有些东西彻底失去了。

    洪清源看到远处的苏廉杰拿出手机,目光落在苏廉杰的嘴上。

    “覃局?杨?”洪清源只读出几个唇语,苏廉杰就转身。

    洪清源笑了笑,目光更加坚定。

    洪清源找了一个便宜的小旅馆住下,然后坐在床上一根接着一根抽烟,思索案情,直到老同学打来电话。

    “老洪,来春江宾馆,我特意订了上次那个房间。老苏也一起来吗?他现在可是大忙人啊。”那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羡慕。

    “他有事,不一定去,我去就行了,地方我知道,六点整对吧?”

    “对,昨天覃局说了来,你可别迟到了。”

    “好。”洪清源快速洗漱一番,打车前往春江宾馆,路过镜子的时候刻意调整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加自然。

    洪清源走进包间,已经有三个老同学在,包括江州市局治安管理支队的副支队长罗义诚,是这些老同学中爬的最高的。

    当年大家关系都不错,多年不见感觉特别好,一起坐着聊天,等其他人。

    这一次给洪清源接风的一共有八个人,陆续到了几位,但始终不见苏廉杰和覃局的影子,一个人出去给覃局打电话,回来告诉大家覃局今晚有饭局,有可能过来,也有可能过不来。

    包间一共七个人,大家说说笑笑,气氛非常活跃,因为都是警专毕业,而且现在都当了警察,共同话题非常多,或谈一谈当年的趣事,或说那些同学现在怎么样,或说一些有趣的案件。

    大家都在兴头上,罗义诚问乌山市最近有没有特别的案件,洪清源本来要说722煤矿爆炸案,但话到嘴边却变了:“还别说,上个月刚发生一起有意思的案件。三大队的一个警员半夜回家,发现一个小偷,然后就大喊警察让他下来。那小偷被吓坏了,神智有点问题,结果就抓着窗户栅栏不下来。咱是刑警不是特警,没学爬楼的本事,所以他就给附近的派出所打电话。那个所长是个老油条,一听乐了,然后去消防队叫了一辆消防车。到了楼下,消防车先用水龙头对准小偷喷水,逼他下来,可小偷死活不下来,最后消防队员只好把他给弄下来。”

    其他警察乐呵呵地听洪清源说。

    洪清源继续说:“这事还没完,一审问才知道,这小子之所以神志不清,是因为吸药,后来他把事情全部交代,我们才知道抓到一条大鱼。他们是团伙作案,十七个人从外省坐飞机来乌山,主要方式是靠攀爬居民楼人室偷窃,都受过一定训练。这些人全都吸药,被一个更大的团伙控制,可惜我们晚了一步,没能破获那个利用毒物操控小偷的犯罪团伙。”

    一个警察感叹道:“不得不说,现在的人真有创意,以前只是用毒物控制妇女卖银,现在控制小偷,不知道以后会控制什么。”

    罗义诚笑着说:“我说一个。你们都知道横山市的治安不好,我前几天从横山市的朋友那里听到一件事,绝对比这小偷还离奇。他们队刚破获一起案件,一起去饭店庆祝,因为现在上面查得严,下班都没人穿警服。吃到一半,一个副队长外出放水,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你们猜怎么着?那个副队长回来说,就在隔壁的包间里,一群人也在开庆功大会,不过他们是庆祝抢劫成功,而且因为喝多了,大声嚷嚷商量新的抢劫计划,结果被副队长听个正着。接下来你们也都知道了,一屋子警察冲了出去,把那些人一锅端了,那场面想想就可乐。”

    众人笑起来,纷纷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期间有人问洪清源这次来江州市查什么案件,洪清源笑着说小案子,就是想趁机偷懒和老同学聚一聚,众人见他不说也就不在意。

    饭吃到一半,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一个人推门进入。

    一屋子七个警察全都哗啦啦站起来:“覃局!”

    “覃头!”当年在覃局手下实习的都叫他覃头,包括洪清源在内。

    覃局笑着跟众人打招呼,一一叫出每个人的名字,最后看向洪清源,笑呵呵的说:“听说你小子在乌山混的不错,没丢咱江州警专的脸。好好干,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会叫你领导。”

    其他人都以为覃局在说笑,但洪清源身在局中,只觉背后发凉,因为之前苏廉杰和他分开后打出的第一个电话,就是给这位覃局。

    覃局扫视众人,笑着说:“其实不是我不想来,是因为市里的领导设宴,就在二楼,我不能不去陪着。来,给我倒杯酒,我敬大家一杯。”

    罗义诚却握着酒瓶笑道:“覃局,想喝酒没问题,不过你得说一下哪位领导,我们好过去敬一杯酒,不然听到领导来了却干坐着,太失礼。”

    有几个警察立刻醒悟,跃跃欲试。

    覃局笑了笑,说:“你这小子。市局的马市、武局都在,马市做东,主座的可是真正的大人物。我就是陪坐的,上不了台面。”说完,好似不经意扫了洪清源一眼。

    除了外地来的洪清源,其他所有警察都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

    市里就一个姓马的市,覃局虽然按照惯例尊称为马市,实际是马副市。

    这位马副市兼任市警察局,和武局分别是市警察局的一把手和二把手,一位副市请的人,那可就不一般了,要不是最近上面抓的紧,换做以前,马副市绝对会在那种一般人进不去的会所请人,而不是在这里。

    罗义诚和其他警察犹豫起来,要是武局这位市局二把手请客,他们还有胆量敬个酒,可一把手二把手都在,以他们的身份敬酒就有点不够了,也就罗义诚一个人勉强够得上,毕竟他也在市局里工作。

    覃局呵呵一笑,说:“那个包间里都是自己人,你们既然碰到了,就一起去敬杯酒。不用怕。来,先给我倒杯酒。”

    罗义诚急忙给覃局倒了杯啤酒,现在他们都不敢喝白酒,避免误事。

    八个人举杯一饮而尽,覃局离开。

    洪清源好奇地问:“那位武局难道不当副市了?马市是哪位?”

    罗义诚解释道:“你不在江州,不清楚最近的调动。马副市就是市局的新人一把手,从省厅下来的。这个是小武局,以前红山区分局的,当年你实习的时候,他是副局。那个大武局,落马了。”

    罗义诚说完,轻叹一声,其他几个警察的表情也都不自然,因为他们都知道是那位警察克星扳倒大武局。台亩吐巴。

    房间里的气氛略显压抑,洪清源却有点看不明白,不过这关系到一位前副市兼局,他不好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