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时代的酒水,到目前为止崔绍唐也只能说是勉强适应,最适口的还是清酒,不过此清酒却非后世岛国的清酒,只是对应寻常酿造出的那些“浊酒”而言。

    崔府所在的地方,哪怕就是坊间也都奢华,路边随意挑个酒楼进去,底面早已是高朋满座,唯有收费极高的二楼静室,还有位置。崔绍明看来该是这酒楼常客,堂倌对其都极为熟络,唱着喏就领两人去临街静室坐了。

    居高临下,凭栏依窗,望着路上行人,崔绍唐恍然有种后世,坐在西式快餐厅里的那种感觉,看来这种就餐的方式非舶来品,咱们老祖宗早就发明出来了。

    不一刻酒菜就上来了,首先占据方桌中心位置的,就是卤牛肉。

    这年头寻常人家是吃不到牛肉的,即便是酒楼,也非的有实力的掌柜,才能弄到上好的牛肉,而不是病牛、老牛的肉。经过卤制的牛肉,一片片色泽鲜艳的拜访在食盘之中,看着就让人动心。

    “绍唐兄,先试试这里的牛肉,堪称一绝。”

    崔绍明显是没有打算说什么正事,邀崔绍唐吃菜,又频频举杯,两壶清酒下肚,崔绍明的脸上,竟然有了红晕。

    倒不是他脸皮波,实在是其酒量,远远不如崔绍唐。说也奇怪,照理说崔绍唐的身体还是原来那个身体,但偏生酒量,却是随着灵魂穿越,也发生了变化似的。

    其实崔绍唐脸上也是滚烫,只不过他脑子惊醒,由此可见,酒不醉人人自醉这话是对的,归根结底来说,还是人精神懈怠了,想醉才会醉。

    数轮之后,两人的肚皮也填了个饱,崔绍唐看对面那崔绍明,已经喝成猴子屁股,心中不由的暗暗好笑,然而定睛望住崔绍唐双目时,又能感受到其眼神的清明。

    很显然,这位也是身体醉瘫心明白的主,哪怕手都哆嗦了,两眼也是贼亮贼亮的。

    “绍明啊,你是一心决定,要在仕途上有所建树?”

    看看天色,崔绍唐也知道不能再拖,否则晚上指不定就要跟崔绍明同床共枕。这时代的男人,尤其是读书的人,都有这种癖好,并肩躺在床上晒月亮看星星什么的,只不过崔绍唐还是无法接受。

    这一开口直奔主题,那边的崔绍明顿时就晃起脑袋来。若是不知其底细,定会以为此人确是酒醉,心头自然不会多做戒备。只可惜崔绍唐向来不易被表面现象所迷,崔绍明的作态,根本无法迷惑到他。

    “哥哥啊,其实兄弟也不想走仕途这条路,然则,家族需要,家族需要啊”

    崔绍明满脸无奈,仰面长吁,手中捏着酒盅,仍旧注酒,却已撒了一桌,当真是落魄。

    虽说心知对方假打,崔绍唐却也是侧身过去,将其酒壶夺下,“不能喝就别喝了,回头三伯父该骂我了。”

    “无妨,无妨,哥哥啊,兄弟我心中苦啊,寒窗十年,被迫无奈,将来还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娶个自己不喜欢的老婆,人生苦短,人生苦短啊。”

    “唉,也是,一入豪门深似海,有些事情确是你我不能左右”

    “哥哥也是这般感受?来,走一杯,走一杯!”崔绍明又吵着要干杯,只不过崔绍唐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其喝下去,摇头道:“刚在府中时,绍明提及的那个事情”

    将话题引回来,崔绍唐又问道。

    “那事情,嘿,哥哥,别说当兄弟的坦白,虽说不清楚那神人夜梦究竟如何,但今日之哥哥,绝非昨日之哥哥,在哥哥眼神里,兄弟看到了一种情绪,哥哥可知是什?”

    “是什?”

    “呐,昨日之哥哥,就不会陪兄弟喝酒,更不会阻止兄弟喝酒,还不会明知故问,昨日之哥哥,只会闷头喝酒、大口吃肉、不懂装懂,昨日之哥哥,眼神里绝对不会有那两个字!”

    “哪两个字?”崔绍唐脸上露出微笑,只因为他发现,崔绍明此时已经无法继续用假醉来掩饰,说明此人的功力,也就到这种程度罢了。

    “嘘野心”

    压低声音,崔绍明将脑袋凑到崔绍唐边上,拉长声调说道。

    “哦?有那么明显?”

    “太明显,无比明显,极度明显,只要是哥哥在的地方,三丈之内,小弟闭着眼睛,也能嗅到野心的味道啊。”

    果然,崔绍明说的话越是多,他那种假装的醉态就越不明显,渐渐的,两人都失去了伪装的耐性,唯一不同的就是,崔绍明乃是不由自主,而崔绍唐则是主动收敛而已。

    “既然绍明都知道,我这个人很有野心,那又为还要接近我呢?难道你就不怕,被我牵连了?”

    “哥哥你说笑了,你是旁支,小弟是正房,这没错,但小弟却不算是嫡出啊!十年寒窗难道还不够辛苦?进入仕途也是大伯父所安排,但即便如此,家族仍不会将重心放在小弟的身上,除非小弟能够一飞冲天,否则终究只是家族的一块垫脚石而已!”

    “绍明啊,如果你都自谦是垫脚石的话,那哥哥我又算是什么,地基?还是茅房?”

    “茅房?”

    一听到这个字,崔绍明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崔绍权身上去,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只不过崔绍唐却是注意到,那崔绍明笑着笑着,眼角竟然浮现出泪光来。

    想想也是,名义上,崔绍明是崔家正房,但实际情况呢?崔文安乃是老三,到崔绍明这一辈还能在清河那边占个位置,但等到崔绍明的孩子辈,如果没有突出的成绩,也就开始向旁支滑落,到崔绍明的孙子辈,那就跟崔绍唐相差仿佛了。

    由此来看,这个崔绍明不仅清醒,而且心中很有抱负,更是个有长远眼光的人。

    正如崔绍明看中崔绍唐有野心,在崔绍明说了这番话之后,崔绍唐也觉着,眼下这个人,的确会成为自己在崔家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在崔绍唐想来,即便不求将来呼风唤雨,但至少要保证家小平安,而要达成如此目的,不背靠崔家这颗大树,是不可能的。

    想要在大树下乘凉,就需要正房那边有人,而崔绍明,就是目前崔绍唐能够接触,并且可以结交的唯一人选。

    正房之人,心高气傲,也只有崔绍明这样庶出,且不愿意混天过日的人,才会“折节下交”,主动向他崔绍唐,伸来橄榄枝。

    “哥哥也说句心里话吧,只要将来绍明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尽管开口!不过,今日这顿,绍明你可要请哦!”

    “那是什么话?今日哥哥既然已经表态,小弟我也就要说个亮敞的话,哥哥,通达想要不?”

    “想!”

    崔绍唐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一口答应,他的确想要,而且也不愿意在崔绍明面前虚伪。

    跟崔绍明这样的人合作,就是要暴露出自己的欲望来,越是这样,崔绍明才会越是放心。

    通达车马行,崔文渊名下,照理说即便崔文渊干不动了,也该如通四海一般,由崔文渊的后代来负责。然而这次码头的那场大火,崔绍唐和崔绍明都明白,走差了。

    崔文渊确实是走差了,当时被郑家慕容一挑衅,思虑就不那么周全,光是想到要一箭双雕,却是忘了还有一句老话叫做“纸包不住的火”。

    当派出去灭口的手下迟迟没有返回的时候,崔文渊就知道,事情怕是有些不堪收拾了,一个不好,这次全家都要完蛋了!

    这些天被老子约束,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家中的崔绍权,却还不知道这些事情,趁着老爷子忙于事务,憋不住的他,终究还是溜出门去。

    他还是知道好歹的,不敢去招惹崔绍唐,只是招呼了三五个往日里喂来的猪朋狗友,趁着天黑宵禁之前,径直就去了平康里,准备今夜就在那销金窟里,折腾到天亮。

    年少多金,崔绍权有这种爱好,却也不奇怪。

    只不过哪怕崔文渊手掌通达车马行,也不会给崔绍权太多零花,今日出来之前,崔绍权是在老妈面前撒娇半个时辰,才弄足了银资,让他可以昂首挺胸的走进闻人斋。

    崔家子弟,但凡是来平康北里的,几乎不会去其他地方,首选就是闻人斋,除开“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句老话之外,他们更是希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崔大娘的恩客。

    据说崔大娘是可以陪客人的,但到目前为止,长安城所有崔家年轻子弟,就没有一个人真正成为崔大娘的入幕之宾,以至于这个事情,都已经成为一种“传说”。

    男人有时候生的贱,越是传说,就越希望自己能够终结传说。

    当然,崔绍权之所以选择闻人斋,还有一层意思在里面:要万一身上的银资不够结账,至少还能挂在账上,回头来支付。

    不过别以为这样就能随便在闻人斋挂账,哪个崔家子弟不知道,崔家的招牌在闻人斋里是吃不开的,崔家人的面子在崔大娘面前也是没用的,挂账可以,但三天之内必须结清,否则的话,就等着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堵着家门破口大骂吧!

    那才是真正的丢脸!

    闻人斋里的女人不要脸的时候,鬼都怕!

    “哟,崔郎来了,这么久不来,姑娘们真是想念的紧啊!”门口的龟公们眼力劲好,老远就小跑上来招呼崔绍权,比之崔颢更为热情,毕竟崔颢来玩靠的是嘴皮子,而崔绍权才是真金白银。

    “赏你的,大娘在不?”

    趾高气扬的崔绍权,从袖笼中抽出一块白绢,扔那龟公面前,他才不会直接交过去,不想碰了龟公的手,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