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时分,小城依旧笼罩在夕阳绚丽的光影里。大街小巷车流不息。车辆像外出游荡的甲虫,抢在黑夜来临前,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老巢。

    本想开自己的“铁皮拉客”去赴约,又觉得掉价,人家都叫钟大律师了,一看他还开着上世纪的破“桑塔纳”,不知会对他有什么看法。虽然,他特别喜欢这部车,他还给爱车取了一个洋名“铁皮拉客”。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一部车,记载了他巅峰时刻的辉煌人生,也同样标识了他落魄时分的为人不齿,而车象一条忠诚的狗一样陪伴着他,不离不弃。但在关键时候,他还得收敛起自己的真实情感,虚拟出高大上的魅力,去逢迎,去喘息。

    出门、招手。

    “嘎”地一声拦下一辆出租,他钻进车里,说了声“愉快假日酒店”。车就汇入车河,飘流起来。

    车行了十几分钟,才晃晃悠悠地停稳,他钻出车来,一脚没站稳,软了一下,感觉有点晕车,就朝司机喊到:“车该保养了,汽油味熏死人,定位也不做,晃得人头晕!”

    “好嘞,哥,你慢走啦!”司机绕皮似地惺惺假笑,“嘟”地一声开车走了。

    “什么东西!这么破的车,也能上路!”职业性的指责,又标在口头上了。

    进得门来,才看清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老板故弄玄虚的装饰风格和凸显二人世界的秘境、幽踪的主题,以及大尺度“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体装饰壁画,和近现代的抽象画,填满了墙面,整个氛围充斥着浪漫的诱惑和暗示。

    “先生,您有预订吗?”正犹豫着该找谁问个讯儿,小女招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住了去路。

    “我是应约而来。”钟昇冷静地答话。另一边,又一个小招待悄悄地过来,在问询者耳边说了句什么,那问话的就说:“先生请到18号包厢,有人等。”

    幽暗中,摸索着走了几个弯,才隐约看到了门牌号码。仍不能确定,借着手机的光,慎重地验证了一下。伸手敲门,门却轻开了,里面没有亮灯。隐约感觉到是个女人,从淡雅的香水味,可以判断。

    “进来吧!”声音很年轻。

    “神神秘秘,黑咕隆咚,倒很应景,咋不开灯呢?”他故做轻松地说着,循手去寻找开关。

    “开不开灯都一样。”咔哒,一排牛眼小led灯亮了。他哑然失笑,这光对视觉没多大帮助,倒更彰显了这朦胧、温馨的意境。

    “高手,果然是高手!”不知道他心里在为谁点赞。倒是女人的装扮勾起他无限的好奇心:一方黑纱遮面,扣个宽边阳帽,脸隐形了似的看不清。一袭黑色连衣裙,半藕玉臂,犹其显眼。不伦不类的样子,有些诡异。

    “你就是玛莎拉蒂?真找了个好地方!有何指教,我洗耳恭听。”他依然不露声色地调侃。心里却在想:乖乖,啥年代了,跟地下党接头似的,谍战片看得太多了吧,弄得我像个接头人似地神经紧张。

    “就是我!不着急,既然请你来喝咖啡,就要喝这儿最好的咖啡了。我早到了点,就擅做主张,点了这里最好的咖啡。你尝尝,是我亲手煮的,不烫!”女人,推过杯子,小声说道。自己也端起杯子,小啜一口。“嗯,味道真是不错!我才听说有这种咖啡!”

    “象屎咖啡!”钟昇见多识广地故意显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咖啡,只在网上经常看到有人在哔哔地炫耀。因为这种有名的咖啡,一般人喝不起。

    “对对,就是这个名,听起来怪怪的,和那个有关,还是进口的,这外国人真是重口味!”听蒙面人说话的弦外之音,真让人对眼前这杯咖啡下不了口,好像是在wc里要吃一根油条似的感觉。

    “喂,不想让我喝,就早点说,心疼钱就别装阔,快被你说吐了,我胃浅!知道吗,这象屎咖啡是咖啡豆被大象吞吃了以后,经过了大象肠胃发酵,排除体外的咖啡豆加工而成的,不是...象屎一样的咖啡,而就是...象屎咖啡!”一时语塞,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加以具体的描述,让人听得一头雾水。

    “哈哈,你不说我还真不明白,经你一说我反倒更不明白了,你说,这象屎咖啡是不是屎?”女人萌态十足地反诘。

    “是...屎!”钟昇彻底无语了,反正都是一条道出来的,不是屎也是屎!奶个熊,咋叫这么个名儿,还真是屎!说不准人吃了以后,更名副其实了,会不会更有味道?他在心里肮脏地想象着。

    “呵,我们今天见面,不是关于象屎的问题,而是另有要事,需要你帮忙。我简要地说下情况:你还记不记得20年前,一起离奇的车祸,造成一名女乘客当场死亡的事件?”女人严肃地切入正题。“格登”他心里异常地跳了一下,不会是巧合吧?他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猜测着。

    “听说过,但是没有到法院来打过官司,听说是私下合解了,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清楚!”钟昇回忆了一下,如实地说道。

    “可是,现在要是有证据证明,这极有可能是一起谋杀案,而且凶手另有其人,是经过精心策划,伪装成一般车祸、由人顶包的谋杀案。真要是这样,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命案虽有20年的限制,但不是说就不追究了,只要有证据证明有凶手的存在,随时可以启动立案侦查程序,追究嫌疑人的法律责任的。难道这个案子与你有关?”钟昇据法而答,狐疑地打亮着眼前这个女人隐形的面孔。

    “是我朋友的事。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有间接的证据,证明有这个可能性。”

    “可能性是主观猜测,并不能代表法律事实,没有足够的证据,公安是不会立案侦查的,公安不介入,检察院也不会介入的。这是法律规定,不是哪个人想当然的!猜测是不能作为证据的!可以说形同诬告!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的!你要转告你的朋友,考虑好后果,再做决定吧!”说完,钟昇有些气馁,原来只是个捕风捉影的案子。

    看来,当时,双方就这个事件达成的私了协议。现在一方反悔了,给的钱花完了,还想从肇事一方再要点钱,那人家肯定不愿意再给了,于是,就想借助法律的威慑力,再逼肇事方给点钱,不给钱,就以告官相威胁,这个行为倒更像敲诈勒索。这种情况可以说是人身伤害案件私了的最终结果,具有普遍性。钟昇在心里大致勾画了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二个案由,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在心里有点鄙视那个幕后的委托人。

    谈话陷入了僵局,稍一阵沉默。两人不约而同地喝了口“屎咖啡”,对望一眼,女的“噗嗤”地笑了起来。“屎真香!”打趣一句。

    “哕—”夸张地作了一声干呕。

    “大叔,真逗!”女的调侃了一句,缓和了一下沉闷的气氛。

    “大叔不逗,倒是大姐无聊,耽误了大叔在家看电视,品名茶的雅兴!”钟昇故做不爽地揶揄道。

    “像大叔这么有修养的人,平时,都喜欢喝什么茶呢?改天,我寻来,请大叔品鉴一下,可否赏脸?”小女人说得很诚恳。

    “康师傅绿茶!”

    “哈哈….”女人笑得面纱在扑扑地抖动,声音清脆得很。“你少来啦,我可是认真的!”女人喘息着说、笑。

    “哼!脸都不肯露,还改天品鉴,骗谁呢!”钟昇不屑一顾地讥讽道。像这样打着委托的愰子,来咨询又不想掏咨询费的人多了去了。眼下这位,也无出其左右,看在“屎”的份上,就不和她计较了。心里这样想着,也无心言笑,心灰意懒地想起身走人。

    “大叔原来是这样想的,我不露脸,自有不露脸的道理,如果大叔肯接这个案子,我再露脸不迟。”女人执着地劝钟昇接手这个案子。

    “这个案子,不是说我接手,就能有结果,是你手头没有证据证明你所说的事实存在,你让我怎么办?嗯?”钟昇说得大为光火,对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来说,再解释也是无益的。

    “你去找!要线索,得你自己去找!什么东西都有,你当我吃饱了撑的,到这里来听你瞎哔哔,我不知道往公安、检察部门一递,等着抓人就行了。这事过去20多年了,很多当时的人证、物证都没有留下,连顶包的司机都死了。还有一个知情的人----那女人的老公,现在疯疯傻傻的跟动物没啥区别。这个案子我已经调查了2个月了,所有证人我都已经走访过了,所有线索又都断了,还好就在我要绝望的时候,我找到了这些日记,所有的事情一下就变了样!”女人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递给了他,一摞呢,不轻。捧过来,打开,随手抽出一本来,翻了一下。知道这就是刚才说的所谓的日记本。灯光太暗,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内容。

    “回去再看,不着急!”女人冷冷地说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有把握了吧!没有线索,我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而且,这个幕后的指使人,当前极可能位高权重,想重查这个事情既有阻力,又有危险。我明白的告诉你,免得你真遇到麻烦了,反说我害你。”女人平静地告诉他所知的一切,提醒他可能存在的风险。

    “这是私家侦探所做的事,我只是个律师!做这样的事情,不仅要脑子够用,还要胆子够大,况且,私人调查所取得的证据,是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的。”钟昇有些灰心地说道。

    “只要查出了真相,我就可以对人有所交待了。只要有了真相,就有了公平、正义!”女人很期待的样子,坚定地说。

    “真相,离公平正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钟昇有些担心地看着这个蒙面女人,心底猜测:花容月貌?还是俗脂庸粉?如是a,就接!如果是b,就推!在心里他盘算着。因为,他没有把握能找到真相,至少,在眼前对这件事,他一点也不清楚。他像个无知的学生在做选择题似的,把正确答案,交给了色子。手里没有色子,就以女人的容貌来判断吧。

    女人不知钟昇在想什么,信心满满地说道:“最少可以看到曙光了。”

    “你现在在做什么?”钟昇好奇地问她。“也没干什么,家庭煮妇一枚。”女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像!”他怀疑女人所说的话。

    “家庭煮妇有标准模板吗?”女人反问。

    “没有,但你不像!”

    “呵呵,给你说你也不相信,还不如省点口舌!”女人说罢,不自觉地撩了一下头发,却被帽子和面纱挡了一下手指。怔了怔,看见昏暗里钟昇目光灼灼似贼,她莞尔地笑了。

    几乎就在同时,钟昇认为,对面坐着的女人是个优雅的女人,从动作上可以看出来。女人与身俱来的优雅,帽子、面纱是无法遮挡的。就像罕世的美酒,橡木桶是不能完全隔挡它的迷人香气的。

    “我调查过你,也筛选过能办此事的人选,觉得你还是可以胜任的。因为,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万一所托非人,可能查不出什么明堂,反倒要把自己栽进去!一切都在暗中进行,没有查明真相之前,对谁都不能说起。这个--你是律师,比我应该清楚得多!是吧?”女人悄悄地说道,言语之中尽显神秘。

    “具体,怎么做,不消你说,我可否见你一脸真容?否则,我很难相信这不是套路,甚至于一场恶作剧!一个连面都不肯露的委托人,是让人很难相信的。最少,你对我是不信任的。你我委托双方,连个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合作呢!”他说得句句在理,直指女人的面纱。

    “好吧!“女人无可置辩地揭下了帽子、面纱,一晃,头发瀑布似地散开。不由得使钟昇倒吸一口气:真美!惊鸿乍现,又欲重新遮住。

    “此处停留10秒!”盯住女人,足足看了10秒,心里品味着,竟有种似曾相识的美丽。虽然,灯光幽暗,可是仍能分辩得很清楚。

    “看够了吗!”女人满是骄傲地催促道。

    “悉听尊便!”钟昇长吁了一口气,心有不甘地说道。语气就像在这个季节,打开了一个西瓜,食客贪婪地盯着看了好一阵,却发现自己正闹肚子,根本无法享用似的,恋恋不舍地看着收拾起来,拎走。那怕浅尝即止也行,不行!肚子疼得很呢!

    低头,一饮而尽。面前的咖啡,已经凉透了,那醇香的味道隐得更深了,而最明显的却是点滴的苦涩,在嘴里、在心里。“我回去看完了再做答复。”钟昇在心里凭直觉预感到这件事与蓝兰所说的事有某种联系,或许就是一桩事,只不过是不同的当事人罢了,真是巧了!“怎么联系?”

    “微信!”

    “玛莎拉蒂?”他问。

    “蓝博基尼?”她问。

    “切!告辞!”他歪了歪嘴默认了。匆匆绕过女人,走出暗室。女人没有回头看他。在面纱里,笑得极妩媚。裂开的门缝里流进了《贝加尔湖畔》忧郁的歌声,源头在走道里,九转回肠。

    出门。

    风,吹得他很清爽,沙枣花的香气,让他有些陶醉,深吸了一口,细细地在心里品:这样的日子,真美!

    “我不会是撞邪了吧?这又何苦呢!”他在心里,惆怅地问了一句。

    月色、夜色,都很美。几人欢笑,几多愁!在这深邃的月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