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聊城随便一扫听,任谁都知道恶棍克星司华弦的名头。

    平日里一见到那怀中抱剑,大摇大摆似承包了整条街的白色身影,受迫受欺的百姓便会长出一口气,如目睹神明降世一般大喊一声:“司仙姑救命!”

    寻常恶棍听了此名撒腿就跑,傻子才跟修仙人过招!不要命了吗?

    然而司华弦又实在不像修仙人。

    她将长发高高束起,不着簪饰,举手投足之间散漫却有杀气,如果给她把砍刀,她分分钟能跟街角的屠夫抢生意。

    只不过今天,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戏份竟然被一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白衣公子给抢了去。

    司华弦抱着剑站在人群里,歪着头瞧着圈子正中央文弱公子和地痞无赖的对峙。

    那公子长臂一展护着一个姑娘,一身正气大义凛然,对面的无赖一脸横肉骂天啐地,听得司华弦直皱眉。

    而那公子倒还是垂着眼,面不改色,摆明了不想与这无赖一般见识。但似乎更像是手无缚鸡之力,完全无法反抗。

    不知是那公子本就生得俊雅,还是被那无赖衬出了三分绝色,司华弦竟多瞅了他几眼。

    其实那公子初一打眼并不觉得惊为天人,可就是莫名叫人移不开视线。

    眼瞧着那无赖一路高歌猛进,几乎要贴上公子的脸,而那公子却只是背着手,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不断地后退试图避开那些污言秽语,可惜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那公子一时躲不开,不由得微微皱眉。

    不过不等他爆发,热心修士司仙姑便再按捺不住一颗助人为乐之心,主动伸出了援助之手。

    她怀中长剑破风而出,直达无赖脖颈处,剑身银光闪了又闪,司华弦手持剑柄信步踱出。

    那无赖却是真无赖,一咬牙一瞪眼,竟赤手空拳地冲了过来。

    司华弦也没料到这人如此不怕死,连忙撤剑收势,长剑打出几转繁花,人群自觉退后让出一片空地来。

    司华弦足下一点,飞身腾空,躲过无赖一击,反手用剑鞘打在无赖背后,那无赖直接以脸着地,形容惨烈。人群中自发响起热烈掌声。

    司华弦极潇洒地收剑入鞘,宽阔衣袖随动作飘起,端的一身正气。

    那公子向司华弦微微颔首,司华弦略敷衍地点头回礼,一举一动看似是侠士的自持清高,实则是有些恍惚。

    方才一出精彩的“英雄救美”之后,她只顾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好险好险,差点弄出人命……

    那公子走出数十步后轻轻按住心口,眸色闪了一闪,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人群中那个持剑的白衣女子。

    司华弦缓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向那公子离开的方向望去,然而漫漫长街之上哪里还找得到他的身影,司华弦蛮不在意地笑了笑,路人罢了,何必上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叫。

    司华弦扬起的嘴角瞬间垮掉,她猛地回头,眼底笑意尽褪,杀气凛凛。

    这又是怎么了?

    刚刚被救下的那个女子脸色煞白,她用手帕紧紧捂着嘴,尖叫声却还是抑制不住地从她的手帕中溢出。

    司华弦随着她的目光低头,刚刚被她打翻在地的无赖似乎有点不对劲。

    她抱着剑走了过去,人群以那无赖为中心不自觉地散开,最终跑了个没影。

    司华弦环顾一周,暗道奇怪,这群人平日不是最爱看热闹的吗?听着尖叫声不围反躲,这还是破天荒头一例。

    暗中腹诽得起劲,司华弦仍不忘皱着眉仔细去看扑在地上的人。

    那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缩小,一身行头变得越来越宽大,他裸露出的皮肤表面渐渐出现一块块鳞片。

    司华弦倒吸一口凉气,蹲下身子凑近翻查。

    她刚刚掀起那无赖的衣袖,手腕就被突然擒住,她一惊,抬头正正对上了那无赖的双眼。

    那双眼是诡异的血红色。

    司华弦暗叫不好,正欲起身抽剑,眼前突然一黑,身子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头有点沉……有些喘不上气……手,手被捆住了……

    司华弦渐渐苏醒,她闻到了一股潮湿的气味,光线实在有些暗,她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在不远处晃来晃去,咣当之声灌了满耳。

    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光线,司华弦才勉强辨认出这里是个长满石笋的高大溶洞,她本人就是被绑在了某一根拔地而起的石笋上。

    那边那人换了一身行头,窄袖紧衣,腰悬短刀。

    早这么打扮,我还用得着低头仔细去看啊,司华弦心中嘟囔着。

    “妖人?”司华弦自言自语道。

    破风声乍响,司华弦略一偏头,长鞭残影从她脸颊边呼啸而过,不知道打中了哪里的石头,只听得一阵碎石叮当。

    那人转身向司华弦走过来,语带怒火:“对爷尊重点!”

    啊?哈哈,尊重?妖爷?哈哈哈……司华弦面上冷若冰霜,心里乐到抽搐。

    她这人挺邪门的,换做别人沦落到妖人的老巢,怎么说都要紧张紧张,她却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账样子。

    “那你为什么要绑我呢?”司华弦装作天真无邪地样子问道,妖人自顾自翻找着手边东西,没有回答。

    “喂,你为什么要绑我?”司华弦的语气又变得傻了一点,妖人依旧不答。

    司华弦无声坏笑了一下,哼哼唧唧道:“说话啊,为什么要绑我?”

    破风声再次传来,司华弦一低头,长鞭打碎了她头顶的钟乳石,一小块石片正正落到了她的手里。

    司华弦面不改色,手下悄悄用石片割着手腕上的绳子,嘴里一刻不停地念叨着:“不会是因为我们修仙的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所以你在泄私愤吧?”

    妖人冷哼一声。司华弦笑了笑,手腕一松,绳子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上。

    司华弦召剑入手,冲着那妖人的背影猛地一刺,那妖人忽而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司华弦。

    司华弦利落拔剑,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迹,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听说你们休养生息已久,不过功夫依然不到家。”

    司华弦开完嘲讽转身就走,中了一剑的妖人突然血口大张一跃而起。

    “唔……”司华弦手臂上一痛,低头看时,鲜血渐渐濡湿了衣襟。

    “凭什么我们只能苟且偷生!”那妖人声嘶力竭,“凭什么!”

    司华弦扯起伤口处的衣袖,防止它粘在身上,继而侧过头,语气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大概是凭话本子里经常讲的邪不压正。”

    “哈哈哈哈哈……”那妖人形容癫狂地笑了一阵,他瞪着司华弦远去的背影,眼珠用力到突起,本来想好好利用一下她身上的修为,可惜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其中一只手握着个空了的药剂瓶,另一只手上纵横着蓝色的药水和司华弦的鲜红的血。

    不过这份大礼,日后足够她受的了。

    司华弦东绕西绕了一天半才绕下山,该死,这妖人属猫的吗,不但问三句说一句傲娇得要死还会挠人!简直了,司华弦心里嘟囔。

    她咬牙挨到了镇上,药房裁缝铺一条龙,两个时辰之后还是一条好汉。

    其实那伤口面积不大也并不深,一路走回来愈合得差不多了。待换下了染血的旧衣,司华弦又像没事人一般抱着剑在街上闲逛,还顺道给门中姐妹挑了些小玩意儿。

    司华弦平日里翻墙下山闲逛的事干得多了,此时并不急着回门派,等天边擦黑了,便拐进了常住的客栈。

    门口的店小二一见司华弦,一甩毛巾迎了上来:“华弦姑娘还是住店?菜要店里招牌不要香菜葱姜?”

    司华弦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店小二一套一套的一定是因为他记性太好了,一定不是因为她来的次数多,她来的次数一点都不多,嗯,就这样。

    在客栈大堂里随意落了座,司华弦抱着剑闭目养神,邻桌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大,几近争吵,旁人听了甚至会萌生拉架的冲动。

    “我亲眼所见,一个大男人越缩越小,最后还长出了鳞片。”桌边众人哄笑一片,站起来的那人拎着酒坛,醉到站都站不稳:“真的,就在昨天,镇里最长的那条长街上……”

    “我给大家说一个,”又有一个人扶着朋友的肩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指冲着空气虚指,“前两天街角的胡屠夫跟一个人吵了起来,眨眼之间就有一群人凭空出现,那成天吹牛不怕鬼神的胡屠夫吓得摊子都不要了,哈哈哈……”

    店小二端着菜到了司华弦的桌旁,看着面若冰霜的司华弦,觉得她大概是嫌吵,忍不住开口致歉:“就是凑在一处胡扯的一群醉鬼,姑娘莫见怪。”

    司华弦睁开眼笑了笑,从一旁的竹筒里抽出双筷子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道:“小二哥哪里的话,我不听便罢了。”

    店小二挠了挠头,守在一旁等司华弦吃过了饭,就引她上了楼。

    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晨,司华弦不紧不慢地回了门派。

    “司华弦,我的香粉呢?”被师妹团团围住的司华弦猛地抬头,露出了个极灿烂的笑,“哎呀,抱歉师姐,我忘了。”

    司华弦每次去街上,都顺道帮诸位仙姑同门捎点精巧的姑娘家的小玩意儿,然而师姐湘扬素来爱找司华弦的麻烦,司华弦打心底不愿意给她跑腿,于是她想要的东西,一般都会被司华弦直接无视。

    司华弦这笑是发自内心的灿烂,然而湘扬白眼一翻,眯着眼瞧着司华弦:“我说师妹,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这三天两头往街上跑,就不怕被师尊瞧见?”

    司华弦分发完了东西,背着手从人群里挤出来,笑嘻嘻地道:“劳师姐挂心,我小心一点,师尊又不常来,怎……”

    正说着,身旁的师妹扯了扯司华弦的袖子,司华弦神色一凝,微微吸了口凉气,抬手揉了揉眉心,依然笑着转身:“怎么会冒犯了他老人家呢?”

    司华弦一脸可爱乖巧弟子的模样,庄昭无奈地看着这一群门生:“聚众喧哗,成何体统!”

    一转身几乎要贴上师尊胸膛的司华弦略向后退了一步,庄昭瞪了她一眼,司华弦瞬间安静成一团,弱弱开口道:“师尊息怒,弟子知错,这就去读书。”

    庄昭是出了名的温柔师尊,今日本来也没动肝火,耐心嘱咐了几句,就怎么悄无声息地来,又怎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司华弦缓缓吐出一口气,湘扬憋笑憋得辛苦,忍不住出言奚落:“呦,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司华弦,如今怎么怂了?”

    司华弦转眼瞧她:“什么叫怂了,这叫尊师重道。”

    “哦?是吗?”湘扬素手拢在嘴前,作势要向外喊道:“师尊,司华弦她……”

    司华弦急忙双臂一张挡在了她身前:“师姐,同门情深,有话好好说。”

    湘扬得意地放下了手,轻声道:“好啊,这样,你去西南角的那个院子里,采五朵门派别处没有的花回来,今日之事就算过了。”

    司华弦有些茫然地看着她,重复道:“西南角?”

    西南角的院子……那个传闻中门主和大师兄不准旁人进入的?

    司华弦咬了咬牙,这么偏的地方,应该……没人会注意到吧?

    “好,我答应你,”司华弦转身就走,“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