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妆大婶其实也是有些犹豫的,毕竟都是邻居,做出这种事来实在是良心不安。

    那天她只是一时冲动,后来在社区自治委员会看到平野夫人被骂得那么惨,她就有些后悔,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她看看躺在床上宿醉未醒的老公,心情几起几落。

    屋子充满了酒臭味,大半个晚上老公都是鼾声如雷,吵得她睡不了觉,万不得已,只好搬着枕头和被子去客厅睡到早上。

    老实说,年纪大了,睡沙发很不舒服,早上起来腰酸背痛,好怀念二十年前通宵不睡觉疯玩一夜的那个自己。

    哎,她也想多睡会儿懒觉,但女儿上午还要去老师那里练琴,一站就是一上午,不吃饱肚子可不行。

    她弄好早饭,去楼上叫女儿起床,然后回到自己的卧室里,站在窗边的老位置上,用折叠式望远镜看向平野家的方向。

    按照惯例,今天只有平野家的长子会去上学,而平野家的老公可能会陪着夫人一起出门逛街。

    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丈夫,丈夫翻了个身,嘟囔着让她把窗帘拉上。

    同样是老公,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平野家的房门打开了,长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拎着垃圾袋,慢悠悠地走着,就像在闲晃一样,一点儿也看不到紧张感。

    如果仁介是一副杯弓蛇影胆战心惊的样子,浓妆大婶这次可能也就放过他们家了,外面看上去挺冷的,天气也很糟糕,她不想出门,但平时那副无精打采的迟钝脸今天却有些反常,竟然在嘴角带着笑意。

    怎么回事?平野家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只见仁介半路放下垃圾袋,从兜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张折成心型的粉红色信笺,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顿时眉开眼笑,然后将信笺揣回兜里,拎起垃圾袋,脚步也轻快许多。

    什么?那难道是……

    浓妆大妈心头一紧,无名的怒气涌上头顶,胖胖的手指攥得有些发白。

    凭什么?

    就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平凡高中生,一个足不出户的宅男预备役,一个尼特族强力候选人,怎么可能收到女生写的情书?

    可那粉红色折成心型带着香味的信笺,若不是情书还能是什么?

    看到他这个样子,让浓妆大婶想起了少女时期向学长的鞋柜里塞情书的回忆,她塞完情书之后,就躲在一旁偷偷观看。

    学长是足球社的前锋,高大而英俊,本来不是自惭形秽的她所能奢望的,只要能远远看着他,她就心满意足了。然而有一次她在偷看他们的足球练习时,球滚到了她的脚下,学长对她微笑着喊道,能不能把球掷回来。看到这个灿烂的微笑,她把球掷了回去,随之而去的还有她的心。

    学长与几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到校了,他打开鞋柜,粉红色的信笺掉了出来,他捡起信笺打开,然后笑着将它传阅给朋友,在一片哄笑声中将信笺撕成了碎片,她的心也碎了。

    浓妆大婶又回过头,看了一眼丈夫那又黑又瘦的后背,与学长那匀称的背部肌肉简直天差地别。如果当时学长接受了她的爱,她现在肯定不会站在窗口将嫉恨的目光投向平野仁介吧?

    她的心中停止了挣扎,默默拿起床头柜上丈夫喝空了的酒瓶,走出卧室。

    女儿今天老老实实地在餐厅吃饭,看到她走下楼梯,想说什么,然而看着她将手里的酒瓶放在玄关处,又把原来的话咽回去,改口低声提醒道:“今天是扔可燃垃圾的日子……”

    “我知道。”浓妆大婶冷冷地说道,女儿低下了头,再也没说什么。

    浓妆大婶换上了鞋,回头说道:“吃完了就早点走,走晚了没准就下雨了。”

    接着她拉开门,一手拎着自家的垃圾袋,将酒瓶揣在宽松的衣服里走出了家门。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正是找麻烦的好天气。

    她快步拐过街角,来到可燃垃圾的定点放置处,先将自家的垃圾袋放下,看看左右无人,便蹲下来寻找平野家的垃圾袋。

    社区用的是统一购买的指定垃圾袋,上面写着各家的名字,不会弄混的。

    平野家的垃圾袋孤零零的立在墙边,与其他的垃圾袋隔开了距离,就像生怕不够醒目一样。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可以看成是不合群,就像平野家那个窝囊的长子,从来都是孤零零的,没见过他和朋友走在一起。

    她抬起头,再次确认周围没有人在偷看,于是从怀里掏出酒瓶放在地上,解开了平野家的垃圾袋。

    “切,绑得这么松,一定是那个长子绑的。”她嘟囔道。

    她很轻松很快速地就解开了袋子,快得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后悔的时间,然后将酒瓶放了进去。

    嗯?她刚刚察觉到一点异样,似乎是酒瓶碰断了某种绷得很紧的细绳,然而变故发生得太快,她甚至根本还没来得思索,右手腕就像被皮鞭狠狠地抽了一下。

    “哇呀!”她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中年妇女特有的尖利噪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是蛇吗?我被蛇咬了吗?平野家居然往垃圾袋里装蛇?”她面色惨白,脑海中浮现最可怕的画面,以最快的速度试图抽出右手。

    只见一个树枝编织成的东西死死夹在她的手腕上,凹凸不平的树枝甚至刺破了她表层的皮肤,渗出了点点血痕。

    “这……这是什么东西?”

    本不可能有人回答,然而确实有人回答了。

    “这是我以前跟山中僧侣学做的捕兽夹。从前有一座位于深山之中的寺庙,由于进山不便,庙中的僧人自给自足,在山坳里开垦了一片土地,种上了庄稼和蔬菜。但是总有野兔小鼠前来啃吃庄稼,僧人们需要做功课,没时间时刻守护着田地,于是有一位山中的猎户教给他们这种简单的捕兽夹,不会伤害到动物,又能让它们吃点苦头,效果很好。我偶然进山,借宿寺庙期间,从僧人们那里学来了这种方法。”

    仁介举着手机,不紧不慢地从街道拐角处走了出来。

    手机的摄像功能开着,摄像头准确地对准了浓妆大婶。

    “现代的科技真是方便。若是以前,这种事情需要三方对质,人证物证一样不能少,若是拜托别人跟我一起来,又会给人家添麻烦,但是现在仅仅一只古旧型号的手机,就能同时充当人证和物证。”

    浓妆大婶根本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用恐惧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手机,屁股在地上一点点地向后蹭,紧接着她反应了过来,连忙用手捂着脸。

    “你这小杂种!想要干什么?”她尖叫着。

    “不要叫得太大声,引来旁人的话,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仁介提醒道。

    浓妆大婶猛然警醒,现在做亏心事的可是她自己,若是被社区的人发现了,别说是她,连女儿都会遭人白眼……她的心脏因为恐惧而抽搐起来,嘴唇都被牙齿咬出血了。

    “你……你想干什么?”她压低声音说道。

    仁介啪地合起手机,“不想干什么。”

    “什么……?”浓妆大婶难以置信地说道。

    他平静地说道,“我不想把这事闹大,只要你去和我父母承认错误,并且保证不会再犯,我也就不会为难你。只是我会保存着这个录像,如果以后我家的垃圾分类再出现什么问题,不论是不是你干的,我都会唯你是问。”

    “怎……怎么这样?难道说,就算你家自己弄错了垃圾分类,也要我来负这个责任?”浓妆大婶愕然说道。

    “没错,就是这样,所以你最后以后每天都来这里帮我家检查一下,否则如果出了事,这个录像就会被放到社区自治委员会的邮箱里。”

    仁介说完,微微鞠躬,“失礼了,再见。”

    随着他的动作,一颗雨点从空中落下,紧接着,千万条透明的雨丝将天与地连接起来。

    轰隆,今年的第一声春雷在空中炸响。

    仁介撑起伞,正待转身离开,浓妆大婶却愤怒地叫道:“等一下!你给我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么?”仁介问道,他看到她脸上的浓妆逐渐被雨水冲花,臃肿的眼袋被涂抹的眼影染成乌青色。

    “就这样?就这样就完了?”她不甘心的叫道。

    仁介哑然,“你还想怎样?”

    她用双手撑着地面,向前膝行了几步,逼近仁介。

    她眼中充满了疯狂的意味,连仁介都被逼退半步。

    “你这种整天窝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翻着a书撸管的家里蹲宅男,不是应该用录像来威胁我,逼我……背着老公做出这样那样无耻的事么?”她的两条大腿互相摩擦着,努力晃动水桶般的腰肢。扭扭捏捏地说道。

    哈?这是什么展开?

    你扭捏个什么劲儿啊!什么家里蹲宅男,我可是有在好好上学啊,你这混帐东西!

    她看到仁介扭曲的表情,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睛骤然瞪圆,双手合十哀求道:“求求你!你……你对我做什么都行……但请不要碰我的女儿,她还太小……”

    这事和你女儿有屁的关系啊!

    你丫是被害妄想症么?

    这明明是歌颂青春的少年侦探喜剧,不要给我往鬼畜的方向前进啊!

    仁介深吸一口气,尽量压抑住在心中疯狂吐槽的少年灵魂,“我再说一次,我对你没有兴趣,更对你的女儿没兴趣。咱们是邻居,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大。我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你去向我父母道歉,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我想他们也会原谅你,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他知道父母都是很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面对这种事才会表现得那么诚惶诚恐,他们肯定不会对这位浓妆大婶有过分的要求。

    “会……会原谅我?”浓妆大婶脸上的妆已经全花了,细雨与化学物质混合在一起,沿着她的下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五颜六色的小水洼。

    她的心中怅然若失,脑海中疯狂的妄想渐渐被冰冷的雨水浇灭。

    “去工作吧。”仁介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诶?”她似乎没有听清。

    工作?她自从嫁给现任老公之后就没再工作了,老公的薪水不错,她也没什么工作的动力。

    “我是说,如果你一个人留在家中很寂寞,就不如出去工作吧,哪怕只是打零工也好。”仁介转了个方向,指着街道尽头朦胧的雨雾,“那边,那边有个小店,叫做‘岩下便利店’,店长和店员都是很好的人,店长夫人怀孕了,他们最近很缺人,可能工资不高,但却是个排遣寂寞的好地方,如果你自己在家感觉到寂寞,不妨去那里工作试试吧。”

    “诶――?”她愣住了,心中五味杂陈,为什么?明明我对他们一家做出这么过分的事,为什么他还会原谅我?为什么还会想帮助我?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明明只是个尼特族预备役,将来一定会整天窝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疯狂撸管,这样的废柴,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宽广的胸怀?

    对了!他一定是在骗我,骗我放松警惕,以便实行他邪恶的计划!

    她猛然警醒,发现自己的家居服已经被雨水淋湿,有些若隐若现,她赶紧双手交叉护住有些下垂的胸部,“你难道不恨我?不可能的,你一定是在骗我!那里一定是个挂着便利店招牌的淫-窟,我一进去就会被强行灌药,然后被扒光拍裸-照,用裸-照威胁我,让我以素人身份下海出道,最后将光盘邮寄到我家里,让我的老公和女儿蒙受屈辱……”

    素人你妹啊!下海你妹啊!出道你妹啊!

    你丫就算看a片,也给我看点正常向的a片好不好!

    再说你就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微胖中年大婶,给我来点身为成年人的自觉行不行!谁会让你出道啊!

    仁介无奈地看着她说道,“你以为世界上的人都是睚眦必报之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法外亦能施恩,我虽不敢自称仁者,但也不敢愧对名字里的‘仁’字……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转过身,行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你想必很在意这个东西,送给你了。”他的指缝里飘落一片折成心型的粉红色信笺,信笺落在浓妆大婶面前,被细雨打湿。

    仁介没有回头,迈步向车站方向走去,渐渐消失在雨雾中。

    浓妆大婶用颤抖的手捡起粉红色信笺,打开一看,里面没有情书,只有几个她不太明白的汉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

    (感谢nnpostcard在创世中文网那边的打赏,刚看到,不好意思。本书首发起点,创世那边同步会有几小时的延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