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南?”霍青稍有疑惑便即明白,“你们所说的大概是指天朝南方的一座小镇,哪里是南洋来的海外客商聚集之所。不错,每年从昌南运出下南洋的瓷器、丝绸、茶叶总有上千船,听说都是往西方去了。只不过我没料到,货物可以流到如此遥远的帝国境内。”

    “每年上千船的货物开往西方!?全是瓷器丝绸茶叶!?”哈里大叫道。

    “这只是昌南一个地方。天朝南方还有如昌南一样的城镇,它们的规模稍小一些,但下南洋的商船加起来要远远过昌南。全国一年总共有两千、三千船?我长年在天朝北方,这个数目不是很清楚。”霍青补充道。

    “啊哈,两三千船的货物。”哈里不可置信地说道,眼睛却冷冷地望向英甸使者泼克。泼克面带尴尬,捧着酒碗遮掩脸上的羞红,道:“海上商运风险很大,能到达我国的商船一年并不多,您不要误会了。”

    刚才霍青几句话,无意中已经泄露了英甸王国的商业机密。英甸王国处在大陆中南部,是东西方海上交通的唯一中转站,东方的商品在西方极为畅销,英甸王国又怎能不从中捞取最大的利益。于是采取了限量提价的方法,每年收购了大量的东方货物,但大部份并没有销往西方,致使东方货物在西方的价格居高不下,大量的金银流入英甸国王和富商的手中。霍青短短几句话,已经让西方各国使者对英甸王国的计谋洞若观火。此后必会设法绕过英甸,寻求新的海上商路。这些变化,亦非霍青所能推测的了。

    这时,各位使者对霍青和博龙泰的话已然深信不疑。哈里又道:“霍克先生既然是天朝人,必然对瓷器、丝绸、茶叶这些货物所知甚详,可否为我品评一下我收藏的瓷器?”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来。霍青一看,是一件青瓷小杯。

    “您看看,多么光滑圆润,就像最上等的珍珠一样的光泽。上面还有波涛样的精致纹路,加上淡青色的质地,仿佛是凝固了的泉水……”哈里赞不绝口。

    “那是云纹,”霍青纠正道,“天朝广泛采用的装饰图案。”他接过上下翻看,又轻轻弹了弹杯子。这个举动把哈里吓得出了一身毛毛汗。“您小心点哪。这东西花了我上百个金币,我敢说就是在大君堡,也难找出第二件。”

    “这东西是越窑的,也是官窑出品。质地还算细腻,色泽也还纯,算得上是中等货。天朝大户人家用了也不算寒酸。”这等物件,霍青见得多了,并不在意。

    “这还是中等货?那上等货又是什么样?”哈里急切地问道。

    “越窑中的精品是秘色瓷,真如天青水碧,温润如玉,薄如贝壳,观之透光如冰,叩之声清若磐,最适宜用来作茶具。诗人赞之曰: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说的就是这种秘色瓷。可惜在西方不会见到秘色瓷,因为它是皇家御用之物,民间不得流传。”

    哈里听得霍青的解说,世上竟有如此精美稀罕的物品,口水差点儿流下来。“我听说,瓷器是东方人采集大海中的贝壳,研磨成细致的粉末,加进秘法调制的药剂,然后在窑里烧成的。霍克先生,这种说法对不对呢?”哈里眼睛瞧着还在霍青手上的青瓷小杯,仿佛不经意地问道。他这一问,几个使者全树起了耳朵,连博龙泰也凑过来,打算听听霍青的回答。

    霍青见几位使者神情异样,不由得哈哈一笑,道:“我不是制瓷工匠,不知道什么秘方,你们问错人了。”

    几位使者脸色一红,尴尬地走开。

    闲谈继续下去,大半时间都是几位使者询问瓷器、丝绸、茶叶的品质,请求霍青品评他们的收藏。霍青自是谨慎小心,不让他们套了话去,以免透露出生产这三样物品的奥秘。

    野餐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几位使者虽然没有得知东方天朝的商业机密,倒也从霍青口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知识,满意地离去。由于皇宫晚上有门禁,霍青也起身告辞。博龙泰亲自送行,在大君堡城门口,他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

    “霍大人,我相信您会被帝国皇帝认可为和谈的中证人,您对我们匈人有什么建议吗?”

    “帝国虽好,却非你们久居之所。”霍青意味深长地说道:“帝国疆域广大,人民众多,经得起屡战屡败;而你们如有一败,则是灭族之祸。形势变化如白云苍狗,何不见好就收?”

    博龙泰默默点头,半晌方道:“我已知大人的意思,将如实转达给大单于。”

    第二天一早,霍青如前一天一样,收到了一大叠请柬,无非是音乐、跳舞、聚餐、游猎等各种聚会,让他无所适从。幸好奥斯汀公爵派人来请,霍青顺理成章地推辞了这些邀请,打马直奔公爵府。

    公爵将霍青迎入府中,话不多说,直奔主题。

    “皇帝陛下已经同意你作为和谈的中证人,将很快通知那个叫博龙泰的匈人,两天会重开和谈进程。在和谈中,你对帝国有何建议?”

    霍青哑然失笑,道:“您的问话,与博龙泰何其相似。”

    公爵惊奇地道:“哦?那个蛮人使者也这么问你?你怎么回答他?”

    “我劝他们早点回去。”霍青简要地回答,“其实和谈有无我这个中证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帝国在和谈中的坚决态度。我从博龙泰的神色中已经看出,他们想必也知道现在的态势很不利,对和谈并没有底气。如果帝国的态度强硬,他们很可能放弃提出的无理要求。”

    “可惜帝国的权柄不在我的手中,我能够起的作用不大。”公爵神色黯然,“我会尽力挥我的影响力,但不能指望太多。”

    “你作为第三方,或许会有意外的挥作用之处。我并不需要你去威胁匈人,而是请求你找机会向皇帝陛下或者他的宠臣进言,说明你对形势的分析判断,这比由我向他们进言的可信度更高。”公爵用满怀希望的眼神看着霍青。

    “您对帝国的忠诚让我万分敬佩!”刹那间,霍青的心中对眼前这位须花白的老人充满崇敬之意。为了帝国的利益,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帝国重臣的地位和尊严,忍辱负重地反过来请求一个异族人来保全帝国。这让霍青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祖父,宁愿含冤而死也要留得清白的老人,二人何其相似!出于对公爵忠诚之心的尊敬,霍青道:“我尽力而为,最大限度地为帝国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