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因为筹建海军,李鸿章上折子说是已与英国的领事谈妥购置几艘军舰,只因现在国库空虚,无力办事。 ”他捏着手中的玉扳指说。

    我思索了一会儿,想起之前有一人通过景仁宫宫里头的一名太监说是想要获得一官半职,手里头有四万两之多,听他意思是希望我帮他在皇上面前说说,当时我拒绝了他,然而如今却想到他来。这个法子着实来钱快,能够应急。

    又想起我之前偶然偷听到李莲英和一人交涉,似乎收了那人不少银两,然后说是过几日就让那人上任,定是有慈禧的授意,卖官虽不是光彩的事,但既然也有皇太后在前,当前迫不得已恐怕可以一试。

    “皇上,既然着急,您倒不如索性将空缺出来的官位先换些银两。”我想了想说。

    他听闻眉头蹙得更深,面露一丝不快的抬头看我:“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皇上,您先听我说,卖官虽不是好事,但国家总能先得一笔收入,以筹钱款。待情况好转后,再处置贪官污吏也不迟。”

    他却沉默不语。

    “皇上,如今,也别无他法了,总不能够在民间加征赋税,让百姓苦不堪言。”我说。

    他冥思了许久方才点头。

    我用笔写了那人名字“鲁伯阳 ”三字交给他:“此人说是有四万两 ,想要获得一官半职,他恰能给些应急的银两。”

    “珍主子!”我听到容芷的声音,似乎还很是急迫,她推门进了来。见到皇上,她连忙无措的下跪。

    “奴婢该死,冒犯天颜,望皇上谅解,只是,实在有事禀报。”

    “怎么了?”我心生不祥预感。第一次见到向来温婉稳重的容芷如此失分寸。

    “皇…皇太后召您立刻去储秀宫。”她说。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连忙问。

    “您去了便知,奴婢也只是听到一些个不知是否真切的话。”她吞吞吐吐的说。

    “哎呀,你真是急死人了,半天都没说究竟何事,罢了,我现在便去就是。”我心生不安的说。

    皇上却拉住我:“朕陪你一同去。”

    “不必了,皇上您刚刚下朝回来,休息休息吧,相信我!无论什么都一定能应付得来!况且,最近我又没闯祸,皇太后不会对我怎样的。”我给了他一个宽心的笑容,转身急急忙忙和容芷离开,赶往储秀宫。

    远远的我便听见从储秀宫传来求饶的声音,我急匆匆的进门,见到两名侍卫正架着那名为我开照相馆的主事太监。他见到我来仿佛见到救命稻草般哭着说:“珍主子!奴才不想死!”

    我愕然的看向慈禧,她却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拿起盖子吹了吹茶汤上的几片初泡开的嫩茶叶:“祖宗之法,太监不可擅自出宫门,你既违反宫规,哀家便无法姑息。”

    “皇太后!他并非擅自出宫门,是妾身之意。”我连忙跪下说,知道慈禧表面责怪他擅自出宫却其实是冲着我开的照相馆来的。

    “是你的意思?看来珍妃倒是颇懂得护奴才,这才刚刚当上妃就嫌自己味儿不够偏还要抢着惹一身臊。”她皮笑肉不笑的说,示意李莲英向我端上来一个盘子。

    我见到盘子里放的全都是那几日我和皇上照的照片,我诧异之极的抬头:“这照片?”

    “你毫无皇妃仪态,女扮男装撺掇皇帝和你一起胡闹,哀家都还未追究。而这个小太监,更是死不足惜。”慈禧的话语有如威胁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无力的跪坐在冰凉的地板砖上,这照片我都未见到洗出来的成品怎么就落入她手中?

    “将此人拖出去当场杖毙,别污了这储秀宫的地砖。”慈禧一声令下,那两名侍卫便将他拖出门外,他百般挣扎后依旧被判了死刑,面容煞白毫无血色,仿佛眼中最后一丝光火也消失殆尽,绝望的望了我一眼。

    我的唇齿颤抖着,却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拖出去,知道此刻任何话都是无力的。自己如此渺小,无论是嫔还是妃,终究不过是慈禧手中的一只蝼蚁,她是在杀鸡儆猴的警告我,用一条无辜被我牵连的人命来警告我。

    我咬着唇,手指紧紧捏着衣襟,听见从外面传来那太监一声声凄惨的求饶声喊叫声和木棍重重下落的声音,仿佛都能够听到鲜红的血在他身上绽开的声音。

    “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放进炉子里烧掉。”我在神情恍惚之际听见慈禧对李莲英说。他便将那盘子里的那些照片当着我的面放入碳火暖炉里。

    “不要!”我大声说,方才因为深深的恐惧和自责眼眶里那无力的一滴泪终于冰冷的夺眶而出。为何刚刚认为已经回归到温馨平稳的日子里,薄弱的幸福却总是一撕便碎。

    “不要?莫非你还要将这些没个正经的照片传出去!你能够抵挡住悠悠众口?皇上没个皇上的样子,皇妃更是毫无端庄可言,皇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她勃然大怒:“若不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今日那棍子可不只落在那个小太监的身上,你好歹有些自知之明。”

    碳火盆里传来滋滋的声音,窜出火苗来,我还未见过的照片便一一化为灰烬。我只觉心逐渐冷却,再无力说什么,就像殿外渐渐消失的木棍声般死寂。

    “回禀皇太后,那太监已没气。”那两名侍卫进来禀报,慈禧点点头:“宫外头找个地将他随处埋了,若外头有家人,便拿几个银子打发了便是。”

    我咬着唇,心中那莫名的恐惧感一直在放大,她的心莫非是铁铸的?如此轻易的便判了一个人死刑,身为女子却更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般淡定自如,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回到景仁宫,我便战战兢兢的裹上了棉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仿佛只有这样,身子才不会打寒颤。

    容芷和芸洛纷纷担心的看着我:“珍主子!皇太后是不是责罚你了?”

    我摇头:“没有……没有…但我倒宁愿责罚我,至少也会少些罪过。”

    容芷探了探我的额头,有些奇怪的和芸洛面面相觑:“珍主子没有感染风寒呀,怎的在这说胡话。”

    不知何时,容芷和芸洛相互悄然说了几句便出去了,我抱着芸洛的手臂说:“别走,我怕……”

    “您究竟在害怕什么呢?”芸洛说:“您倒不如睡一觉,醒来便忘了。”

    我点点头,不知何时才在哆嗦中入了眠,然而,一坠入黑暗便是那小太监绝望迈入死亡的眼和慈禧冰冷的眸子。

    我慌乱的猛然睁开眼坐起身来,衣裳已被汗水濡湿,然而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那双透着关切漆黑如墨的眼眸,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惊慌失措的我终于找到了重心。

    “珍儿,做噩梦了?”他轻声问。

    见到他,一切情绪通通涌上心头,我扑入他的怀里,紧紧拥着他:“载,我好怕,真的好怕,从未如此害怕!”

    他并不计较我直呼他的名讳,轻轻拥住瑟瑟发抖的我:“只是噩梦罢了。”

    “不是!我亲眼见到……那太监被拖出去,那么粗的棍棒打着他,那撕心裂肺的喊声,不一会儿却没声了,一卷草席就裹了他。”

    “他因我而死,我却只能看着……看着他死,看着皇太后让人烧了我们的照片。”我断断续续的说着。

    他的手臂有些僵硬,似乎还并不知晓这些,却还是怜惜的劝慰我:“珍儿,不要将一切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是不是……一个人的生死只在唇齿之间?这就是……帝王家,一语定生死。”我唇齿颤抖着,忽而觉得之前在宫廷里的生活未如此直接的接触过生死,实在单纯得紧,当这个封建王朝终于伸出它阴暗的手掌,我才从美梦中骤然惊醒。

    “……是,一语定生死,但朕并不想也不希望任何人在朕面前流血。”他轻叹一口气。

    我紧紧攥着他的手,只觉眼眶坠下的泪冰凉,唇失了血色。

    “珍儿,莫怕,朕陪着你。”他柔声安慰,温热的手掌抚过我的发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终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待到醒来时我已经平躺在床上,扭过头却见到他高挺如玉的鼻梁和沉睡的双眼。

    许是担心我醒来找不到他会害怕,他竟然果真寸步不离,我含着一丝带有暖意的笑容看着他的睡颜,外头天还未亮。

    然而,我的大脑却很是清醒,回想到白天之事,比起最初的恐惧感现在却多了愤恨,她在我的面前烧掉我和他的照片,当场仗毙我身边之人。手握生杀大权的慈禧表面圆滑懂得笼络人心内里却是冷血无情。

    既然已知历史的残酷结局,为何我一直被动着惶惶不安的选择去接受却从未想过要反抗要去改变?这并非向来敢作敢为的赵璃的作风。

    我看着微微侧过脸终于安睡片刻的皇上, 心里头暗自对他说:“无论尽多么绵薄的力量,我也要助你夺得你本该得到的一切。”

    原本君主便是在这个时代最至高无上的,那原本便是他所应得到的权利,为何却被慈禧牢握在手里头?若是他掌握大权,以他的一片仁君之心,才是万民的福祉。就算是飞蛾扑火,我也当尝试。

    照相馆果不其然被慈禧所派之人查封,然而那无辜惨死的小太监却不知魂归何处,或许连一块简单的碑都不曾有,每每想起,我依旧一阵痛心。

    “珍儿,今日有两个人你一定要见见。”

    我正在出神之时,皇上却迈步进来对我说,我一怔,回头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