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笛的声音清澈绵和,加之紫竹调本身的曲风自在欢乐,吹了一两段,江芷柔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到江妤捧着含在唇间的竹叶笛上了。

    她的脸上还挂着透明的泪水,眼神却充满好奇。

    江妤见她不哭了,也就懒得再吹下去,随手要抛了这片竹叶,江芷柔却还没听够,瞪了她一会儿,有点别扭地问:“你是怎么吹出来的?可以教我吗?——五、五姐姐?”

    江妤本来不愿意再理会她,但江芷幽望着江妤,又是腼腆一笑,让她记起了三伯送给她的许多罐甜到心里的蜜饯。

    她于是点点头道:“这个倒是简单。不过——”

    她拖长了音调,江芷柔苦着脸,心里觉得没什么好事。

    江妤说:“——你想学时,要去我的院子里,我可不想走路的。”

    江芷柔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这么简单?她答应的很快,仿佛怕江妤后悔一般,“好,五姐姐,那我明日就去找你!”

    “嗯,真乖。”江妤眯眼笑,瞧着江芷柔开心的小模样,顺手从随身带的荷包里取出两块蜜饯递给她和江芷幽,“来,这个给你们吃。”

    两块蜜饯都是淡黄色,上面撒了一层淡淡的糖霜。

    由于荷包在江妤身上,被最外层的褥袄包着,拿出来时糖霜已经微融,在空气里便显得晶莹剔透,果肉十分诱人。

    江芷幽已经看出那正是自己家的蜜饯,但想着不能拂去江妤的好意,便接了过去。

    江芷柔倒极少关心自己家的铺子,她同父亲见的面,仔细一数或许还不比同永裕侯府里的公子哥哥见的更多。

    所以她倒没想那么多,哭了一会儿也有些饿,于是问了一句是不是很好吃,得到江妤肯定之后也拿帕子接过去递进嘴里。

    江妤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江芷柔浑然不觉,只是嚼了两口两条淡淡的眉毛便纠结起来——这个蜜饯的味道,怎么有点怪——“啊!”她又嚼了两口,彻底咬碎了蜜饯和外面的糖霜,一股刺鼻的怪异味道瞬间涌满了口内,令人作呕。

    “噗!”江芷柔猛地把嘴里的蜜饯渣吐了出来,冲江妤和一旁焦急看着她的江芷幽喊道:“那是榴莲!”

    她说着,便根本不能多忍一刻,转身便拉着自己的丫鬟向久福堂的梢间跑去,要去找杯茶水漱口,一边跑还一边不住地朝帕子里吐口水。

    江芷幽默默看了一眼江妤,她还在吃着蜜饯,只不过江妤给她的那颗是蜜瓜味道的。

    而众所周知,江芷柔最讨厌吃榴莲,甚至吃了榴莲会身上起一阵疹子。

    江妤知道江芷幽在看着她,但是却还是忍不住望着江芷柔的背影轻轻笑起来,声音清越。

    “五妹妹原来还是淘气。”江芷幽盯着她无奈地摇摇头。

    “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给六妹妹吃了一块美味的蜜饯呀。”江妤嘴上无辜,但是脸上却洋溢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对江芷柔的小动作。

    江芷幽看了一会儿她那快要翘上天的嘴角,想着妹妹刚刚的样子,竟然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抛开身份不说,她也知道刚刚江芷柔对江妤的话有多无礼,也知道按江妤往日的性格,必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揭过,此刻用榴莲蜜饯来惩罚江芷柔,已经算是十分友好。

    而且,江芷幽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一块蜜饯就能得到一个教训,这样便宜的事哪有那么多。

    母亲也是,怎么能那样说五妹妹,还是和外人当着芷柔的面。

    背后说人一向不是母亲的风格才对啊?真是奇怪。

    不知道芷柔能不能领悟,往日千万不要再口无遮拦了。

    她于是也不再为江芷柔辩解,同江妤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去照看自己的妹妹了。

    江妤笑了一会儿,面上倒渐渐没有表情了。

    平日里最不起眼的三夫人洛氏,竟然一天之内让她大开眼界了两次。

    先是宠溺着江芷柔,这才养成她如此坦言直率,毫不顾忌别人想法的性格,童言太过无忌,往往却是蜚语的利刃;再有便是,她好端端为何要同永裕侯的夫人谈论起简简被埋来?

    甚至,还说出她能醒来完全属于‘物极必妖’这种话来。

    若是普通人同自己的朋友谈论,绝不该有这样的断言。

    江妤这几日在逛园子的时候,倒是遇见过不少背地里议论她的丫鬟仆妇,她看着她们的眼睛,当然知道真好奇的人只会说:“这位小祖宗今日性格倒好了?”

    “哟,小孩子家家的,想必是大病一次吓到了,看吧,没准儿过几天又成了个小太爷的样儿!”

    “老太太现在恐怕更是要宠上天了哦,不知道大小姐喜欢什么,若是能调去她房里伺候着,日后说不定还能陪嫁去个好姑爷家!”

    “······”

    但却没有人,会说她“妖”。

    因为,她们都只该当她是风寒大病了一场啊。

    江聿植即便罚跪,老太太用的也是顽劣不讨喜这样的名头。

    那天发现她的仆人当时就被送去江家老家常水,而对外老太太和金芳妈妈都说她跌进雪里染了风寒。

    一个得风寒的人,病好也是稀松平常,况且还是经了老太爷的圣手照料,怎么能说好了便有“妖”呢?

    除非,这样说的人,她知道事情的内幕,并不是跌进雪里染了一场风寒那么简单。

    换句话说,她可以知道自己被雪埋了——这事无论如何是掩不住的,但,她怎么能如在当场一样指出她被埋了一天呢?这可是发现她的那个傻仆人都不会猜到的啊。

    而且洛氏平日里不都一副从不关心江府任何事的做派吗?

    不知道沉思了多久,一阵风从旁边的松林里吹来,裹挟了一些枯萎的松针,打到江妤脸上,气味干燥冷冽,令她一下清醒不少。

    久福堂正厅的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终于被打开,二夫人被自己的两个丫鬟红玉和绿玉搀扶着走了出来,大夫人在身后跟着,罕见地没有板着一张脸,望向二夫人有些瘫软的身影,眼里竟含了些许同情。

    江妤看进她的眼里,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始末。

    她“听到”大夫人在想,还好之照和之勇也大了,不然按这女人的性格,她的后半辈子,可怎么过。

    二伯也是过分,原来还以为他知礼守礼,二弟妹这么泼辣糊涂,平时也尊重忍让,在外又得上司青眼,今年又要加官,惟山处处不如他。

    现在看来,别的不说,至少惟山同她成亲这三十年来,从未提过养外室之事,更别提纳妾。

    对自己来说,这便强过二伯无数倍。

    “二弟妹,”大夫人想了想喊住赵氏,劝道:“你多多保重身体,往后之照和之勇两兄弟,都是有出息的。切不可争一时之气。”

    赵氏看了她一眼,勉强一笑应了,又极快地转身离去。

    江妤本站在青石路牙旁,但赵氏走的东倒西歪,便是丫鬟扶着,也把一条可供五人并排走的青石路走的水泄不通。

    江妤只好站到旁边的雪里去,给赵氏让路。

    赵氏经过时侧头看了她一眼。

    江妤看到了满心凄凉。

    她犹记得很多天前,第一次见到赵氏时,赵氏站在她的闺房中央嬉笑暗讽,时而笑容亲切,时而眼含愤怒,时而殷勤地奉承老夫人,是多么生动的一个人。

    也就是那个时候,江妤就看出来,她没有安全感,所以拼命在讨老太太欢心,注意人家对陈氏和她的态度。

    也许,很多事情都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吧。

    只有在发现端倪的时候,才能想起来,原来当时那个动作、那个眼神,是那种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