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到底还是个目光不够长远的妇道人家,纵然得了儿子那般信誓旦旦的保证,心里仍然对丈夫不声不响抬了个外室,还要领着她归家感到愤慨难当,伤心失望。

    她第二天早上去和陈氏、洛氏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便不管不顾当着众人的面,把江惟德寄回来的那封信给江老太太看。

    老太太还没打开信,赵氏就大声哭喊着求老太太给她做主,还口口声声问问江家还有没有礼数。

    若是实在容不得她,便赶她回娘家去也可以,为什么要这样来逼她。

    当时孙辈们除了江之琅、江之照、江聿植、江芷岚、江芷绘等已经去了城南书院以外,其余人都在周围。

    老太太对这件事大感意外,忙阻止了江氏的声泪俱下,喊着让仆妇下人们把小主子们带走。

    江妤是第一个被盈翠带出去的,从她见过盈翠到现在,还从没看过盈翠这么着急的样子。若不是有违规矩,盈翠恐怕都想抱起江妤跑出去。

    江妤出了正厅门,回头看,只见金芳妈妈没有跟出来——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赵氏只一心哭诉,并没有给她机会对视,其他人也和江妤一样茫然,她并没有机会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江芷瑶走了出来,江妤眼睛一亮。

    江芷瑶一贯在举止行为上力求高雅,模仿着江芷岚,但是衣着上,却半点不漏全随了亲生母亲萧氏。

    她本就生的纤柔,姣好的面容上,两弯柳眉时常蹙着,薄施脂粉,便是一副西子捧心图。

    现今她倒平静的很,面上没有任何忧愁,只静静站着,偶尔叫高个子的婢女换个方向,替她挡下太阳。

    萧氏和她嫡母赵氏都在老太太的正厅里面,正厅三架门全都合起,门口被许多仆妇守得严严实实。

    江之勇已经急的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在院里一棵稍粗大的松树下走来走去打着转,间或抬手往树干上砸两拳,不一会儿就把那棵树上砸出了几个浅浅的印痕。

    江芷瑶这期间看过江之勇一眼,眼神却很不屑,低头时嘴角勾起,又带了丝嘲弄的意味,江妤几乎可以确定,江之勇或许不知道什么,但是江芷瑶,想必知道的很多,甚至知道了全部也说不定。

    江妤本想靠过去,找个机会同她搭讪,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毕竟,江惟德和江惟山这一段时间需要进京叙职,难不成是京城那边······

    但是江妤才刚向江芷瑶的方向走了两步,江芷幽便带着她的嫡妹江芷柔过来,要约她去花园的假山边去玩。

    江妤还在犹豫,江芷柔却已经耐不住性子,拉住江芷幽的衣裳道:“姐姐干嘛要喊五姐姐去玩?娘亲说过,不要和她接触。她会凶人,还会挠人。”

    江芷幽:“······”

    江妤:“······”

    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江芷幽看着江妤没有表情的看向江芷柔,生怕她要冲江芷柔发火,忙把江芷柔拉到身后去,自己轻声道:“芷柔不懂事,说出的话也当不得真,母亲未曾说过这些,还请五妹妹不要生气,她如今这么没有礼貌,是我没有带好她。”

    江妤看到她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妹妹,一副防范保护的样子,倒笑了。

    洛氏竟然会这么教育自己的女儿,又教育出一个这么实诚的女儿,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还以为按洛氏的性子,心爱的女儿怎么也得出口成诗、闭口风雅的。

    江妤摇摇头,还未来得及说,就听江芷柔委屈道:“姐姐干嘛撒谎?母亲是对我说过的,亲口说的,便是几天前在永裕侯府里,我还听她对侯夫人说,五姐姐在那样厚的雪里埋了一天还能活下来,是属于物极必妖呢!”

    江芷幽一听,忙伸手去捂住妹妹的嘴巴,但是话已出口,明显来不及了。

    只见江妤的眼神蓦地就变了,有一瞬间冷厉的令人觉得可怖,然而定睛细看时,眸光还是那般清凌凌,使人疑心刚刚只不过是错觉。

    江芷幽发现,她只是耐心地盯着江芷柔的眼睛看。

    看得那样有耐心,就像她有一年跟着父亲从林子过,看见的一只正在狩猎的狼,动也不动地蛰伏在兔子身边的草丛里。

    任谁被当面说了两次坏话,还一次比一次可恶,恐怕都不会忍耐,况且,她还是江妤,那个不仅打哭过江芷绘,还干过逼着丫鬟用脸剥核桃这种荒唐事的江妤。

    江芷幽平日里很秀气文静,从没骂过什么人,况且是她自小就特别受母亲洛氏喜爱的妹妹江芷柔。

    但这次她毫不犹豫地训道:“芷柔不许再胡说了!快向你五姐姐道歉,要不然,便是母亲不处罚,我也定然禀告父亲,让他打你手心!”

    江芷柔满眼愕然,从没见过江芷幽这样严厉的样子,她吓得赶紧朝江妤说了句:“对不起嘛!”

    但倏而恐惧就转成了委屈。

    她说的明明都是实话,可是姐姐却骂她胡说,还让她道歉,江芷柔“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看着哭闹的几乎喘不上气的江芷柔,江芷幽心里难受得不得了,她想去给江芷柔擦眼泪,却被她别开脸不让,还哽咽着说:“坏姐姐,你是个坏姐姐!”

    江妤在旁边阴沉着脸看她们,还看那些已经被哭声吸引了目光的丫鬟仆妇们,心里真是哭笑不得。

    她都有些记不起来,她自己八岁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对两个哥哥的了。

    但是眼下也容不得她去回忆。

    江妤偏头看了看四周,走到院子的一角里,从那里不畏风霜的竹子上摘下一片叶子。

    随后走到江芷柔身边,吹起欢快活泼的紫竹调来。

    她吹的声音很轻,站的稍远一点便不能听见。

    那些站在檐下的仆妇们,只知道她站在江芷柔姐妹俩跟前,却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不过也没人想了解。

    她们亲眼看到江芷柔被江妤逼哭了,这大概就够她们茶余饭后开心地聊上个好几天了。

    月门附近,站在一丛忍冬旁边的江芷柔低垂了眉眼,静静地站着,偶尔抬眼飞快一扫远处角落里的三个女孩,也没有任何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