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门入口处的“衣冠不整谢绝入内”的塑料标牌已经破损多处,里外双开的金属大门上也斑驳着少许的锈迹,建筑内部的布局算是中规中矩,除了三十多间包厢外,宽阔的大厅里还摆着几十套大大小小的桌台,上面零零散散的坐着四五桌客人,十几个衣装保守的女服务员在狭窄的过道中来来回回忙着各自的工作。聚光灯照耀下的t型舞台上长时间的站着一个杀马特造型的年轻歌手,粗犷的嗓音混着几乎让人头脑爆裂的重金属音乐,翻来覆去一直唱着几首不中不洋的口水歌,让人在除了头疼以外,根本就听不懂他到底唱的是什么。

    但凡这些熟面孔踏进夜总会的迎宾大堂,就立刻会有一名口齿伶俐、态度殷勤服务生将他们请进一部普通的电梯,直接他们带到夜总会的三楼,一行人到了三楼之后,又会有人指引他们换乘另一部经过改装的货梯,竖直向下来在地下三层,最后再穿过一条古典帝王风格狭长走廊,就能看到“新维加斯”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座极为广阔的地下宫殿,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纸醉金迷的疯狂:套着三点式泳衣、腿着黑色渔网袜的兔女郎们脚不沾地的四处端茶送水,一个个累的满头大汗;一身白色西装、手持金属棒球棍的打手们也走来走去的来回巡逻,并偶尔凑到一起对着场中的某个“常胜将军”指指点点;靓丽的女荷官穿着熨帖笔挺的深色制服,用戴着白纱手套的纤纤素手娴熟的发放着一叠叠闪闪发亮的扑克牌;一群或西装革履或裤衩背心的赌徒们围着面前的赌桌,各自拼命的拍手祈祷痛哭欢笑呐喊嚎叫着;一摞摞色彩缤纷的圆形筹码被抛洒在塑料制成的桌面上,磕碰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数十位衣着性感的美女佳人如游鱼在人潮中来回穿梭,时不时还朝着赌桌上的某些胜利者发出极为火辣而热情的邀约,并毫不避讳的将对方打赏过来的小额筹码塞进自己胸前那件特制的文胸之中……

    马西在帝都扎根多年,虽然手底下干的都是些违法犯罪的下作勾当,但在官面文章上却从来没有马虎和大意过,作为他的“钱袋”、“老巢”和“心头肉”,这座建筑的上层被他刻意的布置成了“经营不善”的模样,并借此掩人耳目。不过作为一个从煤老板身份出道发家的暴发户,他这一路上走到的实在是太过顺风顺水,地下世界的刀山血海根本不足以削掉他刻到骨子里去的虚荣和张扬,于是他在建立这家赌场时,竟然力排众议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给它起了一个能让任何正常人都能一眼猜透的通俗名字:“新维加斯”。

    他此刻正坐在在“新维加斯”夜总会地下二层的这间大会议室里,一边颇为悠然的深吸着夹在手指中的棕色雪茄烟,一边透过左侧的巨大液晶显示屏巡视着这方由自己亲手建造的、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金碧辉煌的销金窟,直到看烦了之后才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对着会议桌边这些头头脑脑们详细的讲述了一下将他们紧急召集到此地的前因后果,连后面下令心腹截杀对方的事情也没有隐藏。

    马西的年纪大约在五十岁上下,理着一头利落干净的短发,脸型方正,身型健硕,衣着得体,神态稳重,完全不符合煤老板通用的脑满肠肥的肉球模板,看上去反而更像是一位身家亿万的成功人士。他在说完后先是将手中的雪茄伸到烟灰缸前磕了几下,然后又坐直身子继续说道:“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现在你们都各自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听完他开诚布公的讲述之后,坐在会议桌前的各大头目们眯眼张嘴表情各异,他们都知道马西这个时候是摆明了要他们站队表态,所以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既然大家都不说,那我黄某人就卖个老,先开这个口了。”坐在下首第一位的是马西手下的打手头目老黄,他见桌前的这些头头脑脑都不怎么愿意接话,为了维护马西的面子只能皱着眉头张嘴说道:“刀子和咱们一样,都是一路从西山跟过来的老兄弟,今天发生了这种事情,是我们在座的每一位兄弟都不愿意看到的。但俗话说得好,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他敢对马哥亲自派去的弟兄们下杀手,就必须得照着道上的规矩来个三刀六洞。”

    “我倒不这么看,万一我们误会了刀子怎么办?”坐在他正对面的是负责管账的后勤头目,他和刀老哥在西山时就住在一个院里,两个人交情颇深,况且他平时就和这个姓黄的不太对付,这会儿见对头自告奋勇当了出头鸟,他立刻出言反驳道:“虽然只有刀子一个人回来这事儿是有点可疑,但咱们好歹总得听听他怎么说吧?马哥召集咱们开这个堂会,为的就是让刀子回来说清楚自己的事儿,之后咱们才好判断他有罪没罪……”

    他刚说完自己的看法,桌边另外几个和刀老哥关系比较好的头目们也都立刻应声附和着,这些家伙们能坐到这个位子上,哪个不是精的像鬼?刀老哥和他们一样,都是从西山一路跟过来的老兄弟,马西在今日事了之后,说不定就会借着这个由头对他们这帮老家伙们进行一番血腥的清洗,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们可不敢凭着这一面之词就随随便便的判了人家的生死,免得以后让同样的下场落到自己的头上。

    “呵,回来?我瞧他是不敢回来了吧?”打手头目被当面硬呛了一顿,气愤之余也将嗓门的声调提升了八度:“他估计这会儿早就跑没影儿了,打电话给马哥为的是声东击西呢!”

    这两个人一杠上,会议室里顿时乱成了一团,帮腔的、拉架的、拱火的、和稀泥的和做和事老的一股脑全冒了出来,平日里有利益冲突的几个小团体立刻开始互相拆台,你揭我老底我翻你旧账,一个个都拼命的在马西的面前说着对方的不是。

    马西却依然靠在椅背上不动如山,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上演的这出美式民主的活报剧,他知道今天这番讨论根本不会出什么结果,他也根本不怕自己的这帮手下们当着自己的面闹起来,作为昌河区的地下之主,他只怕自己的这帮手下兄友弟恭一团和气。要是让这帮人拧成一股绳,他这个当老大的屁股也坐不稳当。只要这帮人之间存在着矛盾,他们就会愈加的仰仗自己,求着自己替他们当家做主,这是古代流传下来的制衡之术,是无可辩驳的帝王之道!

    这一帮家伙闹了半天也没闹出个结果,各自觉得疲累之后就慢慢的偃旗息鼓了,可就在马西想要出声收拾一下残局来安抚人心时,一位心腹马仔颠颠的跑到他的身边,悄悄附到他的耳边传话说,刀老哥带着一个不明身份的女人,这会儿已经被带进了通往会议室的电梯了。

    “老刀皮已经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女人。老黄,你赶紧吩咐下去,让里里外外的弟兄们都把家伙事儿拿在手里,别到时候在阴沟里翻了船!”马西丢掉手中的半截雪茄,脱掉绷在衣服上的灰色西装,露出了插在腋下的棕色枪套中的银白色手枪握把:“我倒要看看老刀皮的那张臭嘴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敕令下达,立刻便有人咣咣铛铛的跑出会议室去负责督促执行,坐在桌前的头头脑脑们也都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和坐姿,尽力的想要营造出一种威严而肃静的氛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熬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被五花大绑着的一男一女在众多打手包围押解下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口,不过与马西原先的设想完全不同,刀老哥在被推进会议室之后,并没有先声夺人的对着他大吼大叫,反而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乖乖的坐到了专为他们两人准备的椅子上,似乎根本不屑于和他这个老大做言语上的交流。

    刀老哥不说话,马西自持身份自然不会主动问话,围坐在桌前的头目们一个个的都眼观鼻鼻观心耷拉着脑袋不肯说话,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

    “那个……马哥……”负责押送的那个留着凤梨头发型的打手小头目被这么大的阵仗憋得喘不过气来,只能硬着头皮告罪道:“人带到了,我们就出去了……”

    “嗯,出去吧,记得把大门给锁好,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被这个不识相的小头目打破了“闭口禅”,马西反倒乐得借着这个台阶往下说道:“老刀皮,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把兄弟们都召集过来开堂会,现在我给你个你会,你好好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吧。”

    “让我说?我有什么好说的!”刀老哥一边摇头一边唉声叹气,脸上尽是死了爹妈一般的悲戚之色:“马小三儿,在这一路上我都在朝前想。我老刀皮当年投到你手下的时候,还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从那时起就跟着你一路从西山杀到京城来,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吧?这二十多年里,论功劳苦劳勤劳疲劳我是样样都不少,挨刀流血住院蹲号我也样样都受过,可你呢?你马小三儿又是怎么对我的?”

    说完刀老哥抬起头来,这个奔着四张去的大老爷们此刻居然是一副泪光莹莹的痛心模样:“现在你挣得钱越来越多,手底下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怎么着,是不是想着我们这帮跟着你血里来火里去的老兄弟已经用不上了,想要借着别人的手排除异己?”

    刀老哥抛出的论点准确的戳中了众人敏感神经,古往今来能同患难却不能共享乐的事例都比比皆是,加上他声情并茂的讲述,让在座的各个头目的都忍不住将心底的天平朝着他的方向倾斜了一些,一个个都扭过头去,准备好好看看马西接下来会怎么接招。

    “不到今天我还不知道,你老刀皮不只是会打会杀,这嘴皮子也耍的挺溜啊!”马西正襟危坐面色如常,用三分戏谑七分讽刺的语气回应道:“交给你的事情没办好不说,其他兄弟都全军覆没了,唯独你一人毫发无损的安然归来,你还说是我在借别人的手排除异己,我看是你见势不妙便摇尾乞降,又充当着急先锋想把对头引过来吧?!”

    说完马西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现在场子里的兄弟都是最高级的戒备,只要你投靠的那帮人敢来,我保准让他们有来无回……”

    “我呸你这个不要脸的马小三儿,你还有脸说你交给我的事情,你知道你让我去抓的是什么人吗?”被马西准确的猜中了内心所想,刀老哥差点就冒出了冷汗,但想到自己的身边正坐着一位大靠山,他顿时底气十足,毫不胆怯的大声辩驳着:“你让我去抓的是三个流窜全国的江洋大盗,他们不仅一个个杀人如麻,手里还都有连发的机关枪,弟兄们在密云水库边上追上了他们,一个照面就折了十几个……”

    说完刀老哥又晃了晃身子,对着离他最近的那个头目说道:“你去把我带的东西都拿过来,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被点名的头目回头看了看马西,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起身走到门口,将打手们留下来的一个小袋子拎到会议桌上,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

    “马小三儿,你替警察办事儿也得讲究个度数,踩着兄弟们的尸骨去换你自己的发财,钱拿到手里你花的痛快吗?”带着公安标识的“警务通”很快就被好奇的头目们从一堆零碎里扒了出来,并很快的在几个人手中传来传去,刀老哥见状又继续加了一把火:“你倒是说给弟兄们听听,警察都给了你什么好处,舍得让你那弟兄们的身家性命去填?”

    “等等,我有个问题要问。”打手头目老黄是马西的铁杆,见马西此时隐隐已经处在了下风位置,立刻出生打断了刀老哥的质问,眯着眼睛对着他反问道:“刚才你说,马哥派你去抓的人是三个江洋大盗,那你是怎么从他们的手里逃出来的,还能抓回来其中一个?”

    说完他又故意换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调笑道:“哦,我懂了,你老刀皮在临死之前突然大彻大悟,学会扎上翅膀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