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李雄,李将军,李兄弟~!你这是何苦呢?”那个斯文中年汉子挥退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两名随从,盘腿坐在了李四对面,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既然已经同意了在此地举事响应王爷,却为何事到临头要行这等背主之举?你让为兄如何向主公交待?如何向死去的那些兄弟交待哇?”

    在他的话语中,李四散乱的眼神渐渐的凝聚了起来,他苦笑一声,淡淡的道:“刘军师,你是读过书的人,你告诉我,咱们跟着主公,为的是什么?”

    刘军师见他肯和自己说话,心中一阵大定,暗道,只要你肯和我说话,凭咱这三寸不烂之舌,还怕说服不了你个斗大的字识不到一筐的莽夫?当下连忙答道:“那还用问?为的是杀了那些狗官,还百姓一个清天白日的朗朗乾坤啊。你也是跟着王爷起事的老人了,怎么还问出这等话来?”

    李四望了坐在刘军师背后的吴念周几人一眼,又道:“那你告诉我,咱们起事,就非得要杀官,杀地主吗?”

    刘军师道:“当然啦,要是没了这些狗官和这些吸咱们穷人血汗的畜生,百姓们自然就有个好日子过了。”

    李四道:“就算吴大人、孙大人这样的官,还有高少爷那样的地主,也要杀?”

    刘军师叹口气:“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汉子。这些日子你和他们打交道,觉得他们人不错,事到临头下不了手,我也不来怪你。当然,吴大人孙大人他们,也的确比其他的狗官好,可你能保证,他们将来不会变坏吗?再说了,再好的官,那也是官,是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东西,如今这云霄县里百废待兴,他自然肯拉下面子来和大家打成一片,可过上两年,百姓们手上有钱了,他自然就会起了坏心肠了,难道要到那个时候,你才肯下手吗?”

    李四道:“我不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变坏,我只知道,现如今,在这天下,只怕找不到比他们更好的官了,还有高少爷,连家里的地都捐出来了,这样的地主,也要杀吗?”

    刘军师有些不耐烦了:“当然要杀了,他捐地?他哪来的地?还不是靠祖上剥削穷人来的?拿百姓的东西来施舍百姓,还要让大家对他感恩戴德么?你怎么这等糊涂?”

    李四又道:“那杀完之后呢?”

    刘军师道:“那还用问?!当然是要让咱们主公蜀王重新安排了,到时候,没了狗官和地主的欺负,百姓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那是何等的快活?”

    李四摇摇头,眼眶里满噙着泪水道:“六七年了,你这番说话还和以前一样。当初,我就是听了你这番话,跟着主公杀官造反的。可是,你想想,咱们起事的那些日子,咱们的弟兄们除了杀人抢钱抢粮抢女人之外,还做过些什么?说了杀了官,大家都有好日子了,可你想想咱们打下来的那些地方,百姓们的日子,真的好了么?”

    刘军师似乎也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低下头,半天不语,隔了一会才低声道:“那不是因为大事未成么?”

    李四吭的一声苦笑:“大事未成?你想想主公打下成都之后干的那些事吧~!杀官,杀地主,分钱分粮分女人,杀的都红了眼,连街边上挑挑儿卖艺的人都当成地主杀了,说的天花乱坠,其实为的,不就是他的小女儿么?有了权利,连我等亲近的兄弟说的话,他也不肯听一句了。要不是你老哥求情,只怕连兄弟我都砍了~!”

    “你说,这样的主公,就算打下了天下,成了大事,和如今的朝廷又有什么不同?百姓们到最后,要向谁去讨要公道?难道我们再拉队伍,接着杀官造反么?那样的话,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哇?”

    刘军师闻言一阵感慨,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刘军师名叫刘思远,原是蜀地青城一个不得意的小秀才。家中本有几亩薄田,自己和父亲两人辛勤作务,小日子倒也过的去。可不曾想,当地的财主玩了些小花样,将几亩地强行吞没,又通过官府把去告状的老爹一顿饱打,折腾的奄奄一息,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连定下的亲事也吹掉了。

    悲痛欲绝走投无路的刘思远正巧碰到了王小波、李顺聚众造反,当下毫不犹豫的带着同族的几个兄弟,跟着大伙去杀官报仇了。

    从淳化四年(993)到淳化六年,两三年间,造反队伍越来越大,一度人数达到了二十多万,控制了蜀地大部分地区,王小波战死后,李顺带人攻下了成都府,建立了大蜀国,并自立为大蜀王。这时,由于念过几天书,脑袋够活泛的刘思远已经当上了大蜀军队的军师,而当时与他同在大蜀**中的李雄,则因能征善战而当上了一个领兵的将军。

    可是建立了大蜀国的李顺,完全没了当初打天下时的那股英豪之气,整日沉迷于酒色之中,国中政务也是一塌糊涂,治下民众也完全不事生产,就靠着到处打劫富户过日子。大地主打完了就分中地主,接下来是小地主。如此一来,原本抱着观望态度暂时投降的许多富户地主、小作坊之类的那部分人,无不对这个泥腿子建立起来的,不讲道理的大蜀政权畏如豺狼,那些被抢了财物的大户更是对他们恨之入骨。

    当时身为大将军的李雄和其弟李杰曾上言劝谏,却被李顺当成意图谋反打入了死牢。当刘思远费尽口舌将李顺劝服时,李雄早已被折腾的只剩下了一口气,而他的弟弟李杰,则不堪折磨,一命归西了。

    李雄从此心灰意冷,脱离了大蜀远走他方。而不久之后,大蜀国就被王继恩带领的宋军攻破灭亡了。众人拼死将李顺救了出来,五六年中东躲西藏有如丧家之犬。经过多年逃亡的李顺一伙,在这次荆湖路大旱的时候又看到了机会,趁着这次难民们处处暴动的机会,又招徕了许多对官府不满的亡命之徒,打算东山再起。

    他们吸取了上次只顾眼前的教训,决定先将中原各地的战火点燃,在朝廷为平乱处处出兵之际,趁机一举拿下成都府,然后迅出兵与各处义军会师……

    可是,就像李雄说的那样,这次起事如果成功了,蜀王还像以前那样,又该如何呢?

    想到这里,刘思远默默点头,叹息道:“主公入成都之后,的确有些不妥。不听人劝,只贪图享乐,这才被王继恩那个断子绝孙的玩意打的差点连命都丢了。现如今,主公已经想明白了,再也不肯做那没下稍的事了。自打我在这里碰到老弟之后,让人回去向他禀报。他知道你还在世,非常高兴,说当初幸亏没杀了你,让我事事多和你商议。唉,兄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也一样啊。可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难免要错杀几个好人呐。”

    李四摇摇头,眼泪已止不住的往下流了:“在云霄碰到你,我心里很高兴,老兄弟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还能再见面,已经不容易了。你说主公还在,我也很高兴。你要带着弟兄们一起来做工,我二话不说就带着他们来找秦少爷。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有了盼头了,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经。

    你说主公要举事,我还是很高兴,我也盼着有一天主公坐了天下,让百姓们有个舒心日子过。可你说要响应主公,响应就响应,你要兄弟我拎着脑袋杀回蜀中去,我李雄要是皱一下眉头都不算是爷们。可你要让我杀孙大人他们呐……

    ……这些日子,你也看在眼里了,咱们大伙都看在眼里了,吴大人还有孙大人,哪个不是为民着想的好官?这里十几万乡亲,眼见着就要饿死了,好容易有个肯收留的地方,有几个肯为他们作主的人,我们这么干,图的是什么?

    几位大人死了,这里必然也就要大乱。我们带着这些人从安宁的日子再向刀光剑影里去闯吗?咱们这么做,和那些欺负百姓的狗官有什么两样?不!这么做,比他们还要坏~!”

    刘思远叹道:“你早就这么想了吧?难怪动手的时候你提前暴露了,大伙辛苦准备了大半个月,结果被你一声喊,搞的前功尽弃。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时候,你再怎么做,也逃脱不了个谋反的罪过,是要被诛九族的?~!”

    李四惨笑一声:“诛九族?狗官们早就把我家里人杀光了,随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弟弟,没死在官兵手里,却因为说了几句实话被主公砍了头。我还有什么牵挂的?”

    刘思远怒道:“那你就没想过其他弟兄?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干,要连累的其他弟兄性命不保,祸连家人?还要连累的主公坏了大事?你就忍心看着那么多弟兄人头落地?!”

    李四摇摇头:“那种大事,我想不来,我也顾不上。我只是觉得,吴大人和孙大人这样的好官不能杀。要是杀了他们,我会良心不安的。至于主公的大事,那是天命所在了,成不成的,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了的。”

    刘思远起身跺脚道:“唉,兄弟,你好糊涂啊……算了,现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被官兵围在这里,先想想怎么脱困吧。”

    李四无力的笑了一下道:“你还想着脱困吗?你没看到刚才动手的时候,官兵们的反应和乡亲们的反应吗?刘军师,刘大哥,这里不是成都,不是大蜀国,没人向着咱们的……还是降了吧。”

    刘思远勃然大怒:“我就知道你被这安心日子消磨了雄心,你现下还想卖了弟兄们去谋出路吗?好好好,你想邀功求赏……老子先砍了这个姓吴的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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