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东方的海平上出线了一道霞光,在天水间散播开来,将所及之处一概印染成血般的金红。忽然,霞光的源头迸出一点刺眼的白光,渐渐地扩大,如枣仁、如婴拳、如玉盘,最终奋然一跃,脱离水中的倒影,冉冉升起。

    旭日初升,黄山号上当值的水兵们已在军官的吆喝下各自跑向岗位,只等行军的号炮声传来,便将拔锚挂帆起航。

    长崎到大地湾的海程约为一万九千里。五月十三日,经过七十八日的航行,远征军已经到达了西经一百六十度,北纬四十一度的位置,离大地湾约六千里。航程已过三分之二,按预计,一个多月舰队便可抵达大地湾。

    大洋上,五百多艘舰船分为了八个编队,舰队群东南西北地拉开了数十里,浩浩荡荡地抛锚在海面上,近乎两千根桅杆密密麻麻地四处散布,仿佛将浩瀚的苍穹支起。

    其中,第一、二、三、四、五为战舰编队,分别由北洋海军督抚梁文敬、前提督曹运霖、左提督庄胜、右提督俞冠维、后提督棘怀安统领。后三个编队则由运兵舰、补给船、医院船等辅助船只组成,由北洋海军副督抚连惠明统管。

    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只舰队,它的总排水量约为三十四万吨,舰船总数过五百六十艘。其中,战舰过三百艘,排水量约二十四万吨,内含昭武级战列舰六艘、无畏舰八艘、光荣舰十四艘、天王舰二十五艘、金刚舰三十八艘、远山舰四十三艘,战列舰总和一百二十九艘,真是股前所未有的打击力量。

    可舰队的规模与统管的难度是成正比的,这对上下级的指挥以及彼此间的通信联络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这个时代的海上指令与消息的传递乃是白天靠信号旗,夜间靠信号灯。白天行军,迷雾与大雨是信号传递的两大困扰。晚间,笼笼的夜色与昏暗的灯火合并成为了一道几乎不可逾越的障碍。

    假使仅是一只小舰队的话,排成一字纵列在夜间行驶时,在能见度尚可的天气下,可凭借着观测前方舰船桅杆或船尾上的风灯来判定距离并保持间隔,还可以用灯火的明暗来传递信号。如果舰队再大一些,训练有素的舰队也不难做到排成两条或三条纵列于夜间行军。但当这只舰队扩大到五百余艘的规模,且包含了各种不同型号与用途的舰船时,夜间行军就变成了一件危险的事,它会产生诸如信号传递不灵、彼此撞船、夜间迷失等混乱,而且无法及时应付突忽而来的天气与风向变化。因此,远征军只能选择日出而行,日落而息,刨去留给启航和停航时间,每天只在海上航行十四个钟头。在大军出的前期,由于日照的问题,每日行军的时辰只有十二个钟头。

    如果是叶锐独自领着他黄山号战列巡洋舰,借着大洋的暖流与西风带盛行的长期西南风,当能维持约平均二十哩的航,昼夜兼行,大致可于四十五日之内从长崎赶到大地湾。但大舰队只能限于白日航行,还被那些航较低的运输舰与辅助船拖了后退,就导致了如此缓慢的行军度。

    新的一日来临,舰队即将又一次地开拔。叶锐全身白色戎装,已经从船头到船尾,又从船尾到船头这么走了两遭,沿途和疲惫却忙碌着的水兵打着招呼,说几句鼓励士气的话。在昨天的风暴中,黄山号遭受了一些损伤,它的三根主桅中的前桅出现了裂痕,两名工匠正在忙着进行修补。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今天打扮得特别得精心。让手下看到一名精神抖擞、微风凛凛的长官,无形中就增强了鼓舞的作用。

    白色外套的胸前是单排亮的黄铜扣子,肩上佩着三杠二星的都统肩章,白色的裤缝上镶着蓝色的条纹,腰间则系了条宽粗的黑皮带,皮带上挂着把狭长的军刀,这些装饰将单一的白色点缀得极其完美。

    北纬四十一度虽算不上高纬度,但这里的五月已毫无印象中的夏季那般湿热,清爽的空气对于那些得长期闷在舱底睡觉的水兵来说无疑是件幸事。不象在南洋,连续二个月的海上航行,就是老经验的水手都也许会因湿热而生病。远征军于二月出征,既避开了冬季的严寒,又不受夏季酷热的影响,当说是个明智之选。

    可就算是如此,船上的这些水兵们也是一天天地衰弱了下去,行动间越来越缓慢。船尾的那一边,水长冯满正在用鞭子催赶着两人往桅杆上爬,鞭子落在背臀上,却无法加快他们爬杆的度。

    昨日,远征军遭遇到启航以来最猛烈的风浪,船只一会被浪抛到半空,一会又深扎入水。船身摇晃得厉害,最颠簸的时候到达了四十度以上,海浪从一边船舷扑上船身,然后再从另一舷涌出去,收了帆的桅杆还在狂风里嘎嘎作响。而一些来不及收帆的船只,轻则失去一根或全部的桅杆,重则遭到倾覆的命运。至于暴露在甲板上的物资,从淡水桶到救生艇都有所损失。万幸的是,所有的火炮都被绑得严严实实,否则,数千斤的火炮在船上滚起来,轻则损伤船体,重则伤人性命。

    风暴使得叶锐手下的一艘四百六十吨的巡洋舰花鹰号退出了远征的行列,原因是折断了一根主桅,不得不撤离编队,慢悠悠地跟在大舰队的后面。

    胡冀湘让叶锐统领一只有七艘船的小舰队,其中有二艘七百五十吨远山型级战列巡洋舰、二艘四百五十吨苍鹰级巡洋舰与三艘三百五十吨红鹳级轻巡洋舰组成,归于远征军第四舰队的战列,由海军右提督俞冠维指挥。他的座舰黄山号战列巡洋舰排水七百八十吨,长十五丈,有两层火炮甲板,主炮层装十六斤直炮十八门,上炮层装十二斤直炮十八门,甲板装八斤短直炮两门,船尾装八斤短直炮与十六斤曲射炮各四门,合计四十六门火炮,水兵总数三百六十人。

    远山级战列巡演舰是种极为理想的轻型战列舰,它既有巡洋舰一般的机动性,四十六门火炮也提供了足够凶猛的火力,十六斤直炮可以在近距离上射穿普通战列舰二十三至三十吋厚的防护船壳,任何舰船都无法忽视它的威胁。

    这个时代的舰炮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直炮,按西洋人的叫法就是加农炮,从最小的巡逻船所配备的一斤、二斤炮到昭武舰配备的二十二斤炮。这些直炮的规格有一斤、二斤、四斤、六斤、八斤、十二斤、十六斤、二十二斤等八种。另外,曲炮有四斤、八斤、十二斤、十六斤与二十二斤等五种规格,短筒直炮有四斤、六斤、八斤、十二斤四种规格。

    西洋人的火炮与宋军基本大同小异,只是其单位换成了“磅”,每斤约折合为一点四三磅,二十二斤炮相当于西洋人的三十二磅炮。

    远征军的五个战舰编队中,第一、第二舰队主要是由战列舰组成,大舰巨炮,为远征军主力。三、四舰队注重机动,由快战列舰与巡洋舰组成。第五舰队就是杂牌军,从老式战列舰到小型炮舰,什么都有。另外,二百二十余艘运载着四万名陆战军与各种物质的舰船,则是由海军副督抚连惠明统领着跟在战舰队之后。此外,还有三十来只侦查船则由第一舰队直接调动。

    远征军的航行度要比预计地慢,这其中有几个原因。其一是这次航行中遭遇了两次大风,不少舰船船体受损,甚至主桅折断,并使得一些战舰和运输船被迫退出了远征军的队伍;其次是这些舰船的养护大多不佳,不少船体严重渗水、布满了船底的贝壳与藤壶没有得到及时的清理,也减慢了船只航行的度;其三是水兵不合格,长期航行之后患病者越来越多,这就减少了许多位置上的操作人手,身体状况不佳也引了普遍的士气低落,水手们的行动日益迟缓;其四,大宋从来就没有出动过这么庞大的战舰群,指挥与通信都不太灵,往往一日一夜之间就有几十只船不知去向,需要花很多的时间来重新将它们集结起来。好在远征军在出征之前已经在长崎与大地湾之间标记了十数个集合点,脱离了大队的舰船只需赶往集合点便成。到昨日为止,五百六十余艘各种船只已有三十余艘退出了远征军序列,其中有战舰十来艘。

    北洋的情况比叶锐所想的更要糟糕,不仅战列舰基本不出海,就连巡洋舰与炮舰也因北方海域海盗较少的缘故长期滞留于港中。一名海军军人,若不能每年保持一定数量的海上演练,就算他原本是本合格的水兵,也会逐渐退化了身体的机能,变得不适合于航行。况且,许多不合格的备补兵给拨到了舰上,担任着原本是正式兵应该干的活。打黄山号为例,其额定人员为三百六十人,象远征美洲这样的大战,应该再多配备三十来名的备补兵,但实际的情况是舰上只有不多不少的三百六十人,其中五十八名是备补兵。这就是说,原本三百六十人的额定兵中,被吃了五十八人的空饷。如果这五十八名备补兵是经过了大营按着操典训练出来的兵也罢了,可实际上都是在战前临时几个月里所招来的普通丁壮。这样的兵,当然指望不了他们的战斗力。

    海军会晕船,这听起来似乎是个笑话,可却是个事实,不仅是备补兵晕,某些正式兵也晕,甚至将官都晕。至于那些准备要登陆的陆战军,那就更加不用说了。叶锐听手下说过,自去年十月得到战备的命令以后,北洋督军府就开始找回休假的官兵并逐渐补齐所缺的人手,也恢复了正常的训练。但几个月的训练不足以弥补过去的荒废,十条医用船每日都是满员,根本就来不急整治在航行中生了各种疾病或只是晕船的人。

    疲惫、疾病与士气低落已经掏空了这只舰队的战力,虽然表面上无比强大,可实际上已是处处忧患。叶锐可以肯定,要是再在海上航行二个月,甚至是一个月的话,或许这只远征军就要自行崩溃了。可不管如何,只要能再坚持一个月,抵达大地湾后便能获得足够修整期。经过休整后,经过了长时间航行锻炼的水兵们会逐渐恢复他们在海上的感觉,备补兵也可以在这次等同于拉练的航行中获得宝贵的经验,全军的战斗力就会比出航时提升一个层次。要是那样,前景也不算是太糟吧。

    日头爬过了最远处的桅杆林梢,越升越高,融入焕然一洗的天穹,将橙红的光芒如希望一般地洒下。

    这时,叶锐的脚下已来到了船尾,一名身材短小精悍的汉子正用着千里镜对着船后的海面嘹望。他叫严洗,是黄山号的舰长,但只要叶锐在船上,他就被降级为第一副舰长。严洗性情严肃,在下级与水兵中很有威信。

    叶锐站到他身旁,拿起了手中的千里镜向着后方嘹望,口里问道:“严舰长,怎么样?”

    “尚好。”严洗面色冷然地说着,“红角号的前桅与红鹬号的后桅都有点毛病,正在修理,不过尚不严重,也不会影响航。刚才,它们都打出了正常的旗语。”

    叶锐是新人,还有传言说他是靠了做妃子的妹妹才当上这个都统的,因此象严洗这样的老兵油子见了他也不怎么尊敬。果然,严洗禀报完毕就说了一声:“属下要去前帆那边瞧瞧”,然后转身离去,把他一个人晾在船尾。

    见了这种姿态,叶锐也只能苦笑一声,这等事在军中实属寻常,欲要人敬服,自己还得拿些本事出来,再说严洗与自己手下的几名巡洋舰舰长还算是可以了。北洋与南洋都一样,就是小舰将士的能力相对较强,战舰越大,舰上将士的能力就越差。仅仅是在长崎全军出港集结一事上就看得出来,小舰基本都能顺利且迅地出港且各就各位,那些大舰缓慢得恨不能用脚去把它们给踢出来。

    就在此时,副官曹成忽然出现在他身旁,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后说:“本舰接到旗语,今日舰队暂不起航,令黄山号出列演示炮击。” <a href="" target="_blan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