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走开了,皇帝慢悠悠地踱了多来,一身明黄便服配着脸上的一副金边茶色眼镜,颇有股潇洒时髦的味道。

    “卿的相机和太阳镜都很不错,适才祖母都夸了你好一顿。”赵弘站定了下来,左顾右盼一阵,还抬头看了看太阳,就是在试用着这副太阳镜的效果。

    “多谢皇上夸奖。”阿图凑过去道:“不知这能否算是大功一件?”

    皇帝瞟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当然可以。只要你把专利给放弃了,让普天之下的商家都可自由仿制,造福于民,朕就即刻许你两个次妻并诰命加身,绝不失言。”

    “什么!”阿图失声道。这个皇帝也太黑了,放弃照相机的专利,那是出多大的血啊,长江黄河都要被填满了。

    “舍不得?”赵弘提高了声调,又讥笑道:“舍不得就算了。外面都说你把夫人们的马屁拍得呱呱响,朕还以为是真的呢。岂不知,一试就试出来了,你也就是个叶公好龙而已。”

    阿图谏道:“子贡赎鲁人而不取金,子评之以‘失’,言取金无损于行,不取则是止善,且乱鲁国之法。子路救人而取牛,子言其劝德。今日,倘使臣放弃了专利,岂非是有效法子贡之嫌,不利于我国鼓励民智创新。”

    赵弘笑而对曰:“汝舍专利乃是为求次妻与诰命,一失一得而已,非无偿而弃,岂能与子贡赎人不取金相提并论。”

    皇帝颇有食言而肥的倾向,阿图一顿无名火起,寻思道:“你过河拆桥,我就把长乐给休了。”再瞧瞧那边,叶梦竹恰好出来了,长乐正乐呵呵地跟她说着话,心里又舍不得了:“其实这个公主不错,不可因她哥哥不是个东西而迁怒于人。”

    这时,叶梦竹已和长乐说完话了,袅袅地来到近前,对着皇帝微微福身:“臣妾见过皇上。”

    赵弘将手虚扶道:“昭仪免礼。”又笑着一指阿图道:“你们姐弟也好久没见了,朕就不掺和了。”言罢,施施然地去了。

    叶梦竹照旧是穿得一身素雅,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小的湘竹扇,秀目转兮,在他脸上一瞧,说道:“听说你已经可以和雪斋大师下三子局了。”

    阿图挺胸说:“可不是,还能常赢他呢。”在她的脸上流连了一圈,笑道:“是不是和阿姐相距不远了。”

    叶梦竹道:“还不成。我的棋风正好克你,就算是你可以和大师下二子局了,分先也未必能赢我。”

    阿图摇动下巴,不信道:“你诳我,起码现在你已经让不下我两子了。”

    叶梦竹也不与他争辩,轻摇手中的团扇,“等你能和大师下分先了,就有了向名人挑战的实力。你比他年轻二十年,他的精力自然无法与你相比,算路也不及你。只要你拿出满盘乱战的手段,必能克制他的正统棋道,当可最终取胜。”

    公孙休是赵栩的夫君。阿图忽然涌上股对不起人之感,感叹道:“弟弟已经不想去抢他那个名人了,就让他当下去好了。”

    “这是为何?”叶梦竹皱眉道。

    阿图推托说:“弟弟就一人,想挑战名人也是无能为力,所以就算了。”

    叶梦竹微微一笑:“这个你放心。届时,苏州的叶家棋院会派人来助你,帮你组成一队杀入最终的十局挑战赛。”

    阿图讶然道:“阿姐不是说过棋坛最讲声誉吗,这些人愿意入你我的竹图派?”

    叶梦竹笑得狡黠,湘竹团扇掩住了嘴角道:“傻瓜。阿姐是叶家的人,你是阿姐的徒弟,自己去想吧。”

    自己拜美女姐姐为师,原来最终是拜倒了叶家棋院的门下啊!看来不把公孙休拉下马,这个姐姐心有不甘,阿图摸摸自己的鼻子,只得点头。

    他应承了,叶梦竹嫣然一笑,继而悠悠叹道:“二哥已随着远征军出两个多月了,不知道近况如何,有没有和西洋人接战。”

    叶锐最终加入到了远征军的队伍,在出前给叶梦竹和阿图各来了封信叙述此事,并言及要为国建功云云。

    对于远征军,阿图可说不上什么,但估计他们还不至于这么快就跟西洋人开火了,便劝慰道:“眼下离交战还早着呢,估计再过一个月才能抵达美洲。二哥吉人天相,又英勇无敌,阿姐你就放心吧。”

    ※※※

    第三日下午,阿图依约给赵栩送相。这次,门口的侍卫全都认识他了,齐齐地抱拳道:“驸马。”

    出来府门相迎的是赵栩的小婢怀绿,走到身前福身道:“公主请驸马于素心斋相见。”

    素心斋。这个名字听起来就隐含着股不详的意味,莫非她要就此清心寡欲。阿图笑而点头:“有劳怀绿姑娘带路。”

    仍旧是绕着游廊往深处走,沿途行经多重院落,来到了后花园。第一进院子的西北角就有一座临水的二层小楼,单檐歇山造,四角翘尖,一楼是个空敞的水轩,青瓦白墙,简单朴素,果有“素心”之风。

    顺着轩中的转角楼梯上到二楼,推开门,便见里面乃是个书斋。屋内靠墙立着好多半人高的书柜,尽头的大书案后还有纵深式的书架,顶天立地,全都摆满了书。赵栩就坐在书案后,案上摊开着一本书,面无表情地向着他看着,案下则支起了二郎腿,右腿窝搁在左膝上,小腿微微地摇晃,墨绿色的裙摆下是同样一对墨绿色的绣鞋。

    每种身体姿势都代表着一种含义,这个坐姿是什么意思?她似乎显得很轻松,一副好整似睱的味道,难道她觉得自己已掌控了一切?

    阿图端了端手中的盒子,示意道:“长公主,小弟给你送相片来了。”

    “搁案上吧,坐。”赵栩懒洋洋地说,又摆了摆手腕,怀绿退下,掩上门下楼。

    离汤山那夜已一月有余,她仿佛清减了,一张鹅蛋脸也已瘦成了瓜子脸。阿图在她书案的对面坐下,揭开盒盖,将里面十来张大大小小的照片显露出来。

    赵栩用手将照片一一捻出,排在案上,边排边看,最后将目光停留于那张合相上。照片上,他笑得欢畅,她笑得甜美,黑白的人像滤去了很多现实中的差异,只留下一对珠联璧合的人。她长久地凝视着,心头悸动暗涌,良久才平复了心思,问道:“你待如何?”

    四下无人,阿图单刀直入道:“见芷在文心坊那边有套宅子,你说我去不去?”

    在汤山的临别前,见芷曾说过她在城里有套宅子。若阿图愿意可以随时约她去那里,也可以用来和那些女人们幽会。他在这当口说出来,潜意思就是:你去我就去,你不去,我就不去。

    赵栩自然是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抚了抚摊开的那本书面,似乎是抹去上面的灰尘,嗤笑道:“你以为我会去吗?”

    “长公主是什么意思?”

    赵栩语气幽幽地道:“把一切都忘了吧。我没去过汤山,你也没有。”

    她有自己的驸马,就算是没有,难道自己能做双驸马?偷情只能偶尔为之,不可长久,若是周全地去考虑一下,她的提议无疑是个最好的结局。可他还是有点不甘心,随口调笑道:“若是小弟不肯呢?”

    听得此语,赵栩的目光顿时凌厉了起来,与他对视半晌后,又现悲哀之色,叹道:“那也只好如此了。”说着,拉开了脚旁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掏出个小小的绿玉瓶摆在案上,又摸出来一把手火枪,扳下了枪机,对着他说:“我就只好一枪打死你了。”

    三沢之战后的春熙殿中,元妃也出过这一招,但她所用的是个玉杯。玉瓶的青翠中带着凝脂白,外表可爱,里面恐怕就是穿肠的毒药。阿图问道:“玉瓶里是毒药?”

    “孔雀胆。”赵栩答道,又面露讥讽之色,“你的身手不是挺快吗,我取枪的时候怎么不逃?你要逃,我可不一定能比住你。”

    阿图哈哈大笑:“小弟是一战三百伤,要是逃了,岂非是说明自己没那么厉害了。”

    “少吹牛。我就不信你快得过枪弹。”赵栩冷冷地道。

    对面的女人穿着身水红色的襦衣,说着狠话的同时,还拿着手中的枪对着他晃了晃。难道她真以为能杀得了自己?这顿斗口越来越好玩了,阿图假意地叹气道:“长公主准备先打死小弟,然后再自己服毒?”

    “不错。杀了你,我也逃不了干系,不如一起死算了。”

    “你身为皇家公主,知法犯法,殊为不妥。”

    赵栩用左手在案上一拍,怒道:“本公主敢作敢为,做错了事自己承担,用不着你来饶舌对错。”

    “那咱们岂非是做了同命鸳鸯?”

    赵栩森然道:“不错。要是你不肯放手,就只能做这种鸳鸯了。”

    阿图摇头晃脑道:“你为何不把我骗到偏僻的地方去,一枪打死我,你也不用去死,岂非是大善。”

    “你怎么这么傻!”赵栩笑得无比的灿烂,“得。假如你个誓说绝不逃跑,本公主倒可以考虑这个提议。”

    阿图嘿嘿地笑了起来:“本来嘛。若是可与公主做对同命鸳鸯,小弟死也认了,但要是小弟死了,公主不服毒怎么办?”

    赵栩一愣,啐道:“呸!你这小子,本公主岂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那你就先把毒喝了,反正喝了也不会马上死,再开枪打死小弟好了。”

    赵栩疾言厉色道:“小子!你真的要逼我杀你?可考虑清楚了。”

    阿图稍一犹豫,忽然就管不住自己舌头了,嬉笑道:“我喜欢你这个泼妇,要是不能常常地蹂躏你,还不如死算了……”

    赵栩面色顿时铁青,冷笑道:“好、好。我先喝,然后再一枪打死你……”左手取玉瓶,指尖顶走上面红绸所包的软木盖,随即就往口里倒。

    泼妇真的要寻死!阿图大惊,腾身而起,闪电一般地向她手腕叼去,轻轻巧巧地将她手中的玉瓶取下。

    同时,“啪”地一声轻响,火枪的撞锤击落,没有弹丸射出,放了个空炮。

    倒点“孔雀胆”与掌心,在鼻尖一闻,无色无味,多半就是清水。这泼妇玩的是虚张声势,再瞧瞧她,正用愕然的眼神瞅着自己,“你来抢玉瓶,就不怕这枪里真地装了弹?”

    阿图内穿了强化服,哪里会怕那些破弹丸,本来打算逗逗她,让这一枪真射在自己身上,再装死看看她反应。这下可好,期待中的剧情没有出现。

    这句问话加上她脸部的表情让他领悟到一种“我为鱼肉”的内含,于是走去案后在她额头上一吻,作情深状:“我可舍不得。宁可死了,也不能让你去喝那毒药。”

    她一下子就迸出两道泪花,搂住了他的脖子,疯狂地跟他拥吻了起来,凄然泪下道:“我也舍不得。” <a href="" target="_blan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