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殿

    “吾皇万岁,万万岁!”

    昭浔坐在大殿龙座上,沉毅的目光只是简单扫过底下的大臣,并无其他动作。但,当他的视线掠过萧衍,蒋升二人时,眼中突增寒意,袖里的手握拳紧攥,继而面上略带笑意,一甩长袖。

    “众爱卿……平身!”

    “谢主隆恩!吾皇万福金安!”

    昭浔轻咳,小顺子有条不紊唱声。

    “各位大臣,有事的请上奏!”

    小顺子的话音刚落,大臣们争先恐后陈述各自的观点,一言我一语,个个面红耳赤得理不饶人。尤其以军侯萧衍,丞相高梓秦为首的两大阵营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

    昭浔最烦感上朝,不是怕大臣们的谏言,而是怕他们为一点小事大吵特吵,甚至大打出手。每当局势不可控时,为了维持平衡,昭浔只能以暴制暴,以绝对的气势压倒大臣们的气焰。

    今天怎么了?大臣们格外兴奋,丞相高梓秦刚引出一个点,还未表述完整,就遭到萧衍这派,以蒋升为代表的小喽啰的群攻。

    好一个蒋升,你一小小的京兆府尹,竟敢挑衅朕亲封的宰相,谁给你的胆子。昭浔眸光一凛,连看了几眼蒋升,原以为他会有所收敛,谁料,那厮仗着萧衍的势力,更加肆无忌惮。

    “砰!”

    昭浔早对蒋升动了杀念,本来不想提早动手的,但今日只能怪他不长眼撞上了,怨不得别人。

    昭浔气急败坏,一把抓起桌前的茶盏狠狠砸到地上,接着不带犹豫说了句:“来人,当庭杖毙蒋升。”

    此话一出,沸沸扬扬的大殿,顿时掉进了冰窟窿里,许多大臣,包括蒋升自己都一头雾水,都在猜测昭浔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以前闹得再厉害,昭浔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陛下今天要做什么?杀鸡儆猴?隔山打牛?大臣各怀心事,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发问,都静静等着昭浔下一步行动。

    “在等什么,还不执行命令!”

    大殿里的斧头手领命,直接上前按住蒋升。蒋升眼珠子快要凸出来了,不敢相信陛下要杀他。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蒋升看向萧衍,希望他可以出手相救,结果萧衍恨恨瞪了他一眼,且无声做了个刀抹脖子的动作,之后迅速转头,若无其事与临近大臣谈笑风生。

    蒋升心凉了半截,索性豁出去,拳头一紧,眼睛一闭大喊:“萧衍,枉我为你做那么多,你居然见死不救。”

    “蒋升,何出此言?”

    昭浔眉头一拧,假装不经意瞥了一眼萧衍,却见他眸光一抖,慌忙跪地高呼:“陛下,万不可信!”

    “不用你提醒,朕也知道!没有你的事,给朕站到一边去。”昭浔脸一黑,声音陡然提高。

    萧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里,隐去眼底不满,“臣遵旨”说的极为敷衍。

    “蒋升,朕十分好奇你此言何意……”

    不等昭浔说完,萧衍强行插了一句:“陛下,小人之话……不可信!”

    “再多说一句,格杀勿论!”

    昭浔怒不可遏,拿起面前的砚台朝萧衍砸去。萧衍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昭浔视而不见,继续质问蒋升。

    “蒋升,说吧!”

    “陛下,如果我全说了,您可以饶微臣不死吗?”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一个大活人?

    “你是在跟朕谈条件?若你说的有价值,朕会考虑的!”

    蒋升眼珠一转,嘴角勾起,幽幽看了眼萧衍,开始一字一顿道:“陛下,您的生母并非夏太后,您的生母是西凉倾城公主齐敏——齐贵妃!齐贵妃并没有叛变,也没有通敌卖国,贵妃是冤枉的,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的。而您的生母是死于萧衍之手,臣句句属实,请陛下明察。”

    蒋升一语出,朝堂众人震惊,这可是皇室秘闻,他怎如此清楚?当年齐贵妃怎么死的,其实众人心知肚明,但齐贵妃是昭浔生母,众人不信。齐贵妃和亲七年,并未有所出,现在突然有人冒出来说,昭浔是齐贵妃之子,这可能吗?看来是死到临头,胡乱攀咬。

    齐贵妃?

    萧衍在听清昭浔,蒋升二人对话内容的时候,心里一抽,刚还颓委瘫在地上,这会儿竟从地上弹起来,指着蒋升的鼻子大骂。

    “蒋升,你这疯狗,到处乱咬,小心不得好死!”

    “清者自清,爱卿何必动怒!朕定会查明真相,还爱卿清白。”

    “陛下,臣着实冤枉,陛下切莫被小人蒙蔽,一时偏听偏信啊。”

    “哦?你的意思,朕是昏君?”

    萧衍装出一副老泪纵横,“陛下慧耳如炬,臣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最好不是,识相的就滚远点。”

    昭浔脸阴沉的能滴出墨来,一步一步从高台上走下来,每一步像是踏在萧衍的心上,每一次的抬脚落脚,好似弯刀生生将他凌迟。

    昭浔不想再与萧衍争辩,每争辩一次,心里恶心更胜一分,跨过萧衍,直接走到蒋升跟前,掐着他的脖子,力道越收越紧,悠悠然开口:“齐贵妃?朕的生母?蒋升,你当朕是三岁小孩儿?”

    那声音虽听不出喜怒,但众人明显虎躯一震,都眼观鼻鼻观心,麻木地看着这一切。人人都知道齐贵妃是宫里的禁忌,先帝曾下令,若之后有人再提起,格杀勿论。但今日蒋升冒死旧事重提,爆出幕后隐情,不少人暗叫大事不妙,也有人拍手叫好,等着看萧衍如何收场,等着落进下石。

    昭浔捏着蒋升的脖子,抬头望了萧衍片刻,之后波澜不惊道:“萧爱卿,蒋升为了活命,不惜拉你下水,你怎么看?”

    “陛下,莫要听信蒋升一面之词,臣之心日月可鉴,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众臣不解,昭浔先前还将萧衍骂的狗血淋头的,这会儿是要做甚?就算今日之事与他无关,朝堂谁人不知,蒋升是萧衍的人。这么多年,蒋升颠倒黑白,手下人为非作歹,枉顾法纪,或多或少都与萧衍有关。就算蒋升、萧衍二人今天撕破了脸,蒋升不会真的愚蠢堵死自己的后路吧?

    看昭浔的反应,此事或许不是空穴来风,可能陛下早知道当年旧事的真相,今日不过是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场戏罢了。这么多年的蛰伏,怕是迫于太后的威压吧。大多心思缜密之人,纷纷猜测是后者,这个年轻的帝王,有手段够隐忍,能和杀母仇人相安二十多年,不是心机,是什么。他们再看昭浔时,眸光微闪,带了一份探究。

    “萧侯替朕奔走沙场,劳苦功高,于国于朕忠心耿耿,更何况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须做出如此宵小之事。齐贵妃是朕的生母,真是天大的笑话!谁不知齐贵妃入宫七年一直未出,朕是叛贼之子,荒唐之极。若齐贵妃是朕的亲母,那置寡人的母后于何地?萧侯,朕的好岳父,您说是吗?”

    捧杀技!

    昭浔算你狠,萧衍连忙伏低做小:“臣惶恐,能为陛下效劳是臣之福气。太后母仪天下,蒋升说陛下是齐贵妃之子,岂不是污蔑太后夺人子。”

    蒋升哭天喊地:”萧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当年齐贵妃谋反之事,敢说不是你们夏萧两家合谋的吗?陛……下明鉴,臣……不敢胡言,臣手里有证据!”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昭浔松了蒋升,亲自杀了他还嫌脏了自己的手。事隔多年,昭浔再次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母妃,竟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做梦都在想如何手刃仇人,奈何现实不利于他行动。想要除掉对手,只能先从他身边的小人物开始。想到死去的母妃,昭浔顿时青筋暴起,如狮吼般恐怖咆哮道:“证......据?蒋升,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朕不会再给你任何诬陷朝中大员的机会。来人,将蒋升这个疯子……即刻拖出去斩了!”

    咚……咚……

    蒋升大骇,磕头捣蒜,陛下是真的要杀他。萧衍,就算我死了,我也要你不得好过。就在他呼之欲出“陛下,证据在臣书房的……”“暗格”二字还未出,萧衍仿佛察觉了他的意图,抽出蒋升身侧待命侍卫腰间的长剑,“噗嗤”一声刺进他的心脏。

    霎时,蒋升心上血流成河,一命呜呼,双眸死死盯着萧衍无法瞑目。蒋升的血溅到了近处大臣的身上,他们异常惊讶,纷纷看过去,当看到萧衍手持一把长剑,还有昭浔明黄的龙袍上沾满了血的时候,呼吸一窒,脊背的冷汗淋漓,想死的心都有了。

    该死的萧衍,敢在天子眼皮下杀人,万一陛下震怒,他们一个个脑袋就得搬家。该死的老狐狸,果真无法无天了,怎么不去死,竟将他们搅进这浑水里。同时,大臣们也被萧衍的举动吓到,个个无比惊恐的看着这一幕,就在他们想着如何挽救局面时,一道黑影呼啸而至,快如闪电踹向萧衍。萧衍一个狗啃屎,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众人几乎都没看清那人如何出手的,就被“砰”的一声炸雷惊醒,整个朝堂上哪里还有萧衍的身影。黑影无比厌恶地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血渍,行云流水做完这一切,敏捷拧身,抱拳跪地对着昭浔恭恭敬敬道:“属下暗殇救驾来迟,望陛下之罪!”

    暗殇?大臣们在听到“暗殇”二字时,几乎唇色发白,如同见了鬼一样。

    江湖第一杀手暗殇,天下人都知其残暴嗜血,冷酷无情,没想到竟入了昭浔的麾下,可想昭浔背后的实力有多恐怖。个个瑟缩着脖子,日后要更加小心,夹着尾巴做人,不然何时那把尖刀不知不觉要了自己的头颅却不自知。

    昭浔十分满意这个局面,对着暗殇缓缓吐出:“起吧!这里没你的事,下去吧!”

    “诺!”

    暗殇极快隐身,仿佛从未出现过似的,大臣们依旧不能掉以轻心,他们清楚悬在他们头上的屠刀依旧在,危机时刻都在。

    如果先前不知道此人的话,也许大臣们心里不会将这个帝王放在眼里,但现在他们只能勒紧脑袋,免得血溅当场。大多数人之前只是在探量,现在怕是只有臣服、恐惧。

    “该死的萧衍,眼里还有没有朕?你以为你是谁,想杀谁就杀谁的,是不想活了吗?”昭浔冷笑几声后,用近乎绝情的口吻说道:“即日起没有朕的传唤,萧衍不得参与朝中任何政事,减罚俸禄一年。”昭浔传达完意愿,眸子看似随意从大臣们身上滑过,实际上是定格在某一处,直逼角落里墨色锦袍男子道:“朕没记错的话,你就是刑部侍郎温泊远?你的光辉事迹,京城里人尽皆知,朕也听说了不少。”

    蒋升刚被杀,这时候被点到的人十有八九是接任京兆府尹一职的。温泊远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昭浔的用意。虽知道他的目的,但温泊远仍面不改色,步伐坚毅沉稳走到殿中央,浑厚的嗓音铿锵有力:“微臣温泊远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骄不躁!昭浔愠怒脸色浮起丝丝笑意,“爱卿免礼!”昭浔盯着温泊远片刻,越看越满意,深深发觉自己的决定是明智的,继而掷地有声穿过每个大臣的耳:“温泊远上前听封,今日起,京兆衙门一应事务归爱卿管辖。朕命你下朝后,即刻收拾好蒋升的烂摊子。打理好一切,前来复旨。”

    什么?温泊远晋升了!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一个闲职而已,也配坐上四品大员的位置?众人心思各异,悄悄打量这个新任京兆府尹。温泊远对这些不予理会,不卑不亢跪地谢恩:“臣温泊远谢陛下隆恩,谨遵圣意!”

    “此事尔等可有异议?”

    昭浔势力深不可测,有些大臣确实不满昭浔的安排,但刚刚经过暗殇一事,对此也没有人敢站出来质疑。大臣们余光扫来扫去,无动声色纷纷跪成一团儿,齐齐高呼:“陛下英明!”

    昭浔悄无声色递给小顺子一个眼色后,忿忿丢下一句“散朝”便甩袖离去。

    “臣恭送陛下!”

    昭浔走后,大臣们出了昭和殿,像一涌苍蝇挤到温泊远跟前,纷纷祝贺他高迁。看着他们迎高踩低,跟红顶白的小人模样,温泊远心里不由嗤笑。以前我籍籍无名时,怎不和交朋友,现在我擢升了,却在我的眼前惺惺作态。

    温泊远跟那些攀交的大臣们虚以委蛇,虽与他们谈笑着,但视线仍聚集在,不远处众人异样眼光中,亦步亦趋离去的背影,嘴角升起一抹苦笑,抬头看了看天,温文尔雅道:“各位大人改日再聚,天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突闻闷雷四起,刹那间大雨滂沱。众人做鸟兽状一哄进了自家的马车,温泊远不紧不慢趟过水塘,衣衫尽湿,丝毫不显狼狈,脸上不恼不怨,一派安闲自得状。

    急锋利雨打在身上,虽疼但清醒。

    高出不胜寒!

    京城的雨来得可真快,真让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