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铎将梗在喉头的悲痛强咽回了心里,站起身一转头看见自门口进来的阿楠。

    “你来做什么?”夏天铎厉声问道。

    青尧闻声转过头,眼中情绪激动起来,连忙质问道:“这就是娘要看到的?荆古亡城,阿佳姑姑死不瞑目,娘这回大仇得报,是不是后半生都要开心度日了?”

    阿楠却是没有想到会是这般结果,自己只是将部众拖了拖,想荆古城屹立于西南这么多年,定然也有些实力,可是谁能料想到那些乌苏人竟然这么厉害。

    “青尧,娘只是交代他们一些事情来晚了些而已。”

    “哼哼,”青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娘您交代他们做什么以至于来晚了,一些?”

    阿楠自知理亏,但要强如她,怎么会轻易服软,道:“我们巫族又不是神,即使当时赶来也不能保荆古城无忧,稍有不甚还会自伤其身,巫族人脉单薄,教养出一个巫女要耗费多少心血。”

    青尧摆摆手,道:“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您留着说给老祖听吧。我一直以为您只是嘴硬心软,可是这件事让我知道了您的心竟然比石头还硬。我也知道为什么我爹爹会大半辈子都惦记着阿佳姑姑了。”

    “啪”阿楠一个巴掌扇到了青尧的脸上,怒喝道:“不要提你爹爹,我是放不下。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完全都是拜他们俩所赐。阿佳她是死有余辜。”

    青尧抚了抚被打的生疼的脸,难掩满眼的失望,道:“这才是真实的娘吧?”

    阿楠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青尧,又有些怨恨自己为什么要打他,上前两步想要摸一摸他,谁知青尧却决绝地退了回去。

    “青尧,娘不是故意的,都是这些外族人,外面的世界就是如此,我们左右不了任何事任何人的,跟娘回去,我们回圣地继续修炼好不好?”

    青尧微闭双目,长舒一口气,睁开双眼道:“您回去吧,我要好好想一想。等我想明白了我自会回去。”

    “不行,绝对不行,你是我们巫族唯一的传人,娘怎么能放任你在外呢?何况外面是什么情况你还看不透吗?”阿楠急忙阻止道。

    青尧一脸决绝,道:“如果您这辈子还想见到我,就不要阻止我。”

    阿楠知道青尧的脾性,他一直是一个心志坚定的孩子,从小到大只要是他认准的事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就此放他在外,自己怎么能放心?

    “青尧,娘错了,娘错了,你跟娘回去吧,日后无论什么事娘都听你的好不好?”阿楠说着攀上青尧的胳膊。

    青尧一把将她甩开,道:“如果娘要一直如此,那么孩儿就只能选择与娘死生不复见。”

    “不要不要。”阿楠急上心头,眼泪竟然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道:“娘已经这个年纪,你难道就忍心把娘一个人抛下吗?”

    青尧不为所动,道:“回去巫族,有那么多伺候娘。您还是赶快回去吧。”

    知晓他心意已决,阿楠哭的更凶。

    青尧抬手招呼阿楠身后的几个白衣女子,道:“送夫人回去。这次若是送不回去你们也不要回去了。”

    几名女子低头回道:“谨遵小公子令。”

    说罢将阿楠搀扶着,强扯出了大殿。

    目送阿楠等人离去,青尧百感交集,或许自己也要开始有自己的人生了吧?那个单纯的自己也许就要一去不复返了吧?

    隐去眼中的不舍与懦弱,转过身来已经是一个决绝的青尧。

    夏天铎心下叹了口气,世事总是这般捉弄人,如此世道,谁又能一直单纯美好呢?

    苏钊一直捧着阿佳的头颅坐在地上不停说着话,青尧夏天铎二人几乎是将他抬了起来,几人又隐身到了大殿后方的偏室里,床榻之上夏初心仍旧昏迷不醒。

    青尧道出去找些吃食,等到天黑以后再做打算,现在城里的情况还不清楚不宜轻举妄动。

    室内就留下夏天铎照料着这二人,这一个痴傻魔怔的苏钊,另一个昏迷不醒的夏初心。

    月前自己还是楚国公主府的大公子,虽然不似皇子般身娇肉贵,却也能号令一方,可是一切从乌苏进楚开始就变了味道。太子与苏怀瑾彻底对立,夏天怿行为诡异立场不明,舜俞委身皇宫,苏怀玉陷落严于正的军营,而自己兄妹却遭到乌苏追杀,荆古城因为几人惨遭灭城之灾。似乎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似乎自己一觉醒来还是公主府的院落,每日最离谱的事不过是听夏初心说些奇怪的话做些奇怪的事。低下头看了看榻上的夏初心,这些日子她瘦的更厉害,面上还有一块乌青,模样实在说不上多好看,可是眉宇间的倔强却怎么都隐不去,以前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单知道府中有这么一个人,可是她怎么就突然冒了出来?还会拉着自己经历这么多的事?

    世事难料,这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却短,外面死去的那些人,有耄耋老人却也有稚嫩幼儿,他们的命运难道谁能预测?那么自己从小被告知要与苏怀瑾站为一党又有什么意义呢?皇权之争,政治之争,国与国之争,自己无论处在哪一个位置都不会是撼动中心的那个人,那自己又为什么一定要将一辈子投寄在这些事情之上?这世上,除了亲人不会背离自己还能再相信谁?毕竟,连一个庶出的妹妹都一直叫自己挂心。

    眼皮越来越重,这些日子,他实在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真的累了。

    广袤的草原之上,远处是奔腾的马群,好看的女子们随着琴声歌声跳着好看的舞,那中间被众星捧月般簇着跳舞的人,是赫连墨,他长大了些,眉眼还是从前的纯良模样,他们一起唱着,跳着,没有一丝的烦恼。忽然,他的目光朝自己望了过来,就见他眉眼笑开,朝自己招招手吼道:“心心,快来。”

    夏初心浅笑着朝他走过去。他说过他的家乡极美,他说总有一天会带着自己去到这里。转头望向远方,这里,真的很美。

    再转过头,已经到了赫连墨的身后,他在对着后面的人说着什么,那些人没有了刚才的欢愉颜色,全都诚惶诚恐的听他训斥。

    她轻唤一声:“赫连墨。”

    他怔住了,好半天才回转了身,夏初心面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褪去,可那张连,那张被黑金面具遮住半面的脸,是赫连濯。

    “你叫我什么?”他厉声问道。

    夏初心退后两步,却被他上前一把钳住了手腕,他更加暴怒,问道:“你很怕我?你是不是很怕我?我没有赫连墨那般的无忧明朗,我更没有他的好皮囊,所以你怕我是不是?”

    初心却是害怕他那双野兽一般的眼眸,她不停地摇着头,问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听他仰天长笑,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我们全都不会存在。而现在你却怕我,你想看一看面具后的我吗?”

    夏初心努力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却终是徒劳。

    赫连濯缓缓将脸上的面具拿下,那是一张极其冷峻的面孔,却在右脸上烫了一个大大的兽印。

    他冷笑道:“这兽印是拜你父亲所赐。我不会忘记我的仇恨,永远不会。”

    “你疯了,你疯了。冤有头债有主,你以为乱杀无辜就能报仇?到头来你报的仇又要种下多少仇恨?你的乱杀无辜又同那些残杀你同胞的人有何分别?”夏初心奋力喊道。

    赫连濯眼中迸出仇恨的火花,他听不进去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我不去杀他,他却要来杀我。”

    “所以,为了巩固你在乌苏的地位,你就任由你的黑金卫队将荆古城屠城?”

    “不仅是荆古,只要能报仇,哪怕与全世界为敌。”

    夏初心卯足了劲,一脚踢在了他的腹上,赫连濯一阵吃疼松开了钳住她的手。她转身便跑,不敢回头,一直跑一直跑,就在这陌生的草原之上,从天明跑到天黑。

    我们没有资格去强求任何一个人放下仇恨,如同赫连濯,如同自己。好吧,我要报仇,一定会为无辜死去的人报仇。我不再做和事老不再做救世主,虽然我创造了你们所有人,可是我左右不了你们的发展,我只能做自己,做那个真实的自己。

    昏迷七日醒来,一切恍如隔世,大家已经将阿佳土司埋葬,苏钊如同痴了一般坐在坟边不停说着什么,夏天铎说自大殿被破自苏钊从南夷无功而返就一直是这个模样。

    站在阿佳土司土司的坟前,看着这个小坟冢不由得对自己充满了怨恨,如果不是自己执意要进城又怎么会给荆古惹来灭族之灾。而说到底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乌苏,便是赫连濯。

    夏初心心底对阿佳土司许下诺言:这个仇,我夏初心一定会报。阿佳,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