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琦芳的结婚挺有特点。左边是女方亲戚,右边还是女方亲戚。凯悦大酒店二楼的宴会大厅摆了整整三十桌。舒琬上楼扫了一眼,发现几乎把所有舒家庄的人都请来了。外婆的眼神亮,也一下子发现了舒琬。两人的视线对上。

    “外婆,您怎么在这?”

    “琬儿,你怎么在这?”

    舒琬和外婆同时出声,两人大眼瞪小眼。

    舒琼海本想把舒琬往初中同学那桌领,外婆已把舒琬叫过去了。

    “琦芳这孩子不容易。她叫外婆来帮她撑撑场子,外婆不好拒绝。”外婆拉舒琬在自己身侧的座位坐下,低声说。

    丁湘严令外婆不许离开舒家庄,尤其不得进城。怕她一个老婆子在车水马龙的花花大世界迷路走丢了。

    “你可千万别跟你妈说。”外婆叮咛道。

    舒琬点头,说:“外婆,您就放一百颗心。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嫌我妈唠叨。”

    “舒琬,你是专门从望城赶回来的吧?琦芳的面子可真大。”同桌吃饭的人,不知谁提了那么一句。

    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在舒琬身上。

    舒琬笑着打招呼,把同桌吃饭的婶婶、奶奶挨个叫了一遍。

    大家都笑哈哈,七嘴八舌,把舒琬猛夸了一顿,夸得外婆直乐呵。年纪大了后,所有的荣耀羞耻,似乎都来自于子孙后代。

    婚礼开始。

    农村妇女们又开始悄悄八卦起了舒琦芳。

    舒琦芳之前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大学生,跟那大学生好上了。两人一谈谈了四年。舒琦芳供那男的学费生活费衣食住行费,就想着等那男孩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后,两人就结婚,堵住悠悠众口。她本想给岩山城的父老乡亲一记响亮的耳光。因为那男子说了,他一毕业就来岩山城工作。谁知,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那男孩工作签到望城了。这本也没什么。可是男孩工作了不到三个月,就提出了分手。

    单位的领导看上了这个男孩,许诺他若娶了领导的女儿,就让他三年内连升二级。

    男孩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就这样跟琦芳分了手。琦芳一怒之下,就跟这中年秃顶男好上了。这秃顶男是做水产养殖生意的。他早年丧妻,辛辛苦苦把一儿一女拉扯大。如今儿女们都大了,都大学毕业工作了。

    儿女们说了,他敢再婚,就跟他断绝父子父女关系。

    他家的亲戚,也都附和他儿女们,纷纷扬言要跟中年男断绝关系。

    所以这场婚礼,就光剩了女方的亲戚。

    “这男子,得有五十多岁了吧?”不知是谁,提了这么一句。

    “五十八了,比琦芳的爸爸还大一岁,比琦芳妈妈大五岁。人家脸皮厚,爸爸、妈妈叫得比琦芳还亲。”

    “还真别说,人家就是懂事。听说给琦芳在城里买了套两百平米的房子,房产证上只写了琦芳一个人的。他说,怕他儿女以后来抢他的遗产,所以先留了一手。光彩礼,就给了八十万。琦芳的父母,算是没白养这个闺女。琦芳每年,不得给她爸妈十来万?”

    “这年头,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都有嫁七八十岁老头的。琦芳都三十好几了,嫁给五十多岁的,也不算什么。两人好好过日子,比那些小年轻成天吵架闹离婚啃老强。”

    ……

    舒琬听着大家的八卦,发现舒家庄的人想法比自己还开放。超高的房价,把大家的想法都生生扭曲了。经济的巨大压力,让农村的普通老百姓哭爹骂娘,叫苦不迭。那么嫁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子,也不算什么了。

    舒琬不得不佩服舒琼海。他才是这批同学中的人生赢家。没有拼爹妈,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在岩山城立足了脚。听说他娶的媳妇,也是美貌知性,令人艳羡。

    他应该是一个靠知识和能力、判断力,改变自己命运的人。

    高金鹏娶媳妇,确实是下了血本。凯悦大酒店的房间,他一口气订了一百个。这可让舒家庄的绝大多数人开了眼界。如果不是舒琦芳,只怕他们一辈子都住不到这么贵这么奢华的房间。

    确实给面子。

    婚礼结束,舒琬搀着外婆回屋休息。刚一到屋,外婆就开口问:“琬,许静那孩子跟你联系没?”

    “没啊。怎么了?”舒琬疑惑道,“对了,今天怎么没见到许静?”

    “那死丫头,卷了钱跑了,”外婆语出惊人,“今年年初开始,她就在咱村里弄日日会,把村里老头老太的钱卷了个精光。她爸妈说,她也是被人骗了。她家新建那房子,门窗被村里人砸了好几次了。她妈妈眼睛都快哭瞎了。”

    “外婆,你没投钱吧?”舒琬着急问。

    “当然没有!好几年前,我就听你大舅在说日日会多恐怖。我跟你说,这高利息必然是带着高风险的。做生意自然有输有赢。可是高利贷不一样,跟赌博似的,是一碗水,两个碗来回倒。光见碗里的水越来越少,不可能倒来倒去,水会变多。我跟咱村里的人讲,他们死活不听,跟着了迷似的,还说我不缺钱,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跟许静讲,她还嫌我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最可怜的是你柱子婶。她家出了全部的积蓄,二十多万,一毛钱都没了。她儿媳妇见没钱了,还跟别人跑了。亏了没带儿子跑,好歹给柱子婶留了个孙子,不然只怕柱子婶会疯掉。”

    短短小半年时间,想不到舒家庄发生这么多事情。

    “你咋样?”外婆问舒琬。

    “啊?”舒琬惊讶。

    “什么时候跟齐同结婚啊?”

    “啊?”

    “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觉得跟齐同挺聊得来,就早点把事办了,了了我和你爸妈一桩心事。到时候再生个孩子,我死也能瞑目了。”

    舒琬挠了挠头,她都多久没跟外婆通电话了?

    “你怎么不说话?”外婆问。

    舒琬套话,说:“齐同给你电话了?”

    “是啊。他比你们一大家子人都孝顺。他每周都给我打电话,汇报你们的进展。你们都忙,就我这‘孙女婿’有孝心。”

    “那他最近给你打电话了吗?”

    “打了啊。他昨天就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你最近可能会回舒家庄,说你想给我这个老婆子一个大惊喜。”

    舒琬眼眶一热。她偷偷侧过身子拿手抹眼泪。爱,让一个人如此用心,又如此卑微。

    她没想到,原来齐同真的,是了解自己脾性的。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嘴巴上说说而已。

    原来,他知道自己的骄傲。

    “琬,你要相信你外婆的眼光。外婆的眼光毒着呢。齐同那孩子错不了。他比那个什么许骁要强得多,认准的事会坚持到底,绝不会动摇。他既然喜欢你,只要你不作得厉害,他不会轻易放弃的。千金易得,有情郎难得。”

    “外婆,今天晚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初中同学还在闹腾,他们给我发了好几条信息了,我过去看看。”

    “好的。别让别人觉得你自己能耐大,就怠慢了他们。你爸妈和你全在望城,一个月顶多来俩电话,你们再厉害,还是没办法顾上我。外婆全靠他们的父母照顾着。”

    “我懂。外婆,那您早点休息吧。”

    “嗯。去吧。”

    舒琬出了房间去k歌厅。

    婚宴已经散了。同学们没有尽兴,转战第二场——k歌。

    舒琬找到k歌的大包间,进去,有同学自觉让座,舒琬在舒琼海的旁边坐下。

    她环顾四周,这些同学她都还记得,能清晰叫起他们的名字,记起他们的学校趣事。

    往事,仿佛历历在目。

    “舒琬,什么时候让我们喝你的喜酒啊?听我爸妈说,你男朋友都去舒家庄好几次了。”说话的是舒晨峰。

    他初中毕业后就工作了。最开始帮他的一个姑姑看店。他姑姑是卖电脑的。两年后,他自己出来单干,开了家电脑维修店。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他目前在岩山城最繁荣的“岩山电子城”有了自己的店面,雇了两个人看店,主营电脑和手机。

    好几次?

    舒琬微微笑,说:“有好消息,大家肯定会知道的。”

    “听说,男方特别优秀,家境也特别好。舒琬,你的命真好!”说话的,是一位叫舒俪女同学,羡慕不已。

    她曾经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皮肤比一般皮肤白皙的同学,还要白上几分。她初中毕业后上了中专,念护理。毕业后,她父母托人千辛万苦,把她送进了县医院当护士。可是她工作了不到一个月,就辞职了。她嫌当护士太辛苦,要三班倒。听说,是有一位款爷把她给包养了。之后好几年,她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直到五年前,款爷看上别的水灵灵的小姑娘,给了她十万块钱分手费,把她打发了。她断了经济来源后,做了很多份工作。超市收银员、服装店导购、餐馆服务员等,全都因为太辛苦坚持不下去。也就是去年,她盘下了一家美甲店,生活算是安稳下来。

    她现在因为长年累月的化妆加熬夜,皮肤状态很差,不化妆已经无法出门。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早早长出了鱼尾纹,一笑特别明显。

    “还在接触中,未必能成。”舒琬回答。

    “舒琬,你还是那么谦虚。你魅力那么大,搞定一个高富帅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说话的是舒烟。

    她是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上学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存在感。成绩在中游,容貌也中等,性格还内向。她跟舒俪一样,初中毕业后上了中专,念的护理。她家里并没有人脉送她进县医院。她中专毕业后进了乡村诊所。几年后,她自学考了大专,又通过专升本,读了本科。如今在县医院工作,却是儿科大夫,听说已小有名气。

    “这年头,大家都聪明得很。条件越好,对另一半的要求也越高。”舒琬实话实说。

    “也对。豪门真不是一般人能嫁的,要慎重,多考虑。不说这些了。我们今天就叙叙旧。我记得念初中的时候……”舒琼海岔开话题。

    话题打开,大家纷纷开始怀旧。

    蒙住旧时光的纱布被揭开,人和事在光线昏暗的大包间上空清晰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