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玦,怎么了?”越千泷扶住这将倒之人,赶紧往岸边靠了靠,“你都在河里看到了什么?”

    苏玦呼吸急促,等他们双双上岸了,苏玦才回应:“千泷,在知晓凰灭跟晔刹的关联后我就有一事不明白,凭凰灭能为,他又怎么可能让夏罄书破坏五灵血阵的最后一步?蔺珩没有灰飞湮灭,反而还得入轮回,如果对手是凰灭的话,他们根本没有半点机会脱身。”

    “所以呢,你发现了什么?”

    “赵殊衡,他用了跟东皇太一同样的法子,因为这样,他们才骗了凰灭一时,五灵血阵才没有成功开启。”

    跟东皇太一同样的法子?越千泷沉吟少许,莫非是……

    “赵殊衡将蔺珩的魂魄一分为二,它们一者留在了蔺珩的本体,另一者就寄身在海若权杖中。在天炽国都烈旭城被破当日,赵殊衡就亲手将蔺珩擒住交给了凰灭,但让凰灭没想到的是,此时的蔺珩并不完整,他的一魂三魄,已经寄身在海若权杖中被夏罄书带出城了。因此,凰灭才不得不中止在志掩山上的祭祀。”

    原来,蔺珩灵魄撕裂并不是因为祭祀中断,而在祭祀开始前,他的魂灵就已经两分了?

    “没有完整的魂魄就不会用作人牲,那时,赵殊衡跟夏罄书就是这么扰乱五灵血阵的?”

    “嗯。”

    “但……夏罄书他就算能逃出烈旭城,也不可能躲开凰灭的追捕吧。”

    “他们去了昆仑境。”

    昆仑境,由此,越千泷也明白了,想来这世间也只有昆仑是凰灭不敢轻易踏足的。

    “那后来,夏罄书又为什么变成了剑灵呢?就算一次不成凰灭也还可以再试第二次、第三次,难道他们能躲凰灭一千年?”

    “凰灭放弃了,自发现蔺珩的不对后他就没有再纠缠,他这样么,是因为跟赵殊衡的赌约。”

    “赌约?”

    苏玦颔首,也带着些感佩的说:“他与赵殊衡曾有一赌,如果当时凰灭不得开启五灵血阵,他就要如無栾所期盼的那样,往后永生守护灭境,永生都与晔刹抗衡。”

    “而凰灭,他输了。”

    “对,输了,而且输得彻底,蔺珩那不全的魂灵没办法再入祭,任凰灭负有多少神力也无可奈何,”他抬起头来,又望向那片似幻亦真的介河,“凰灭,他也是个骄傲非常的人,而赵殊衡清楚,但凡是凰灭答应之事,即便心中再不愿、再不甘,他也会竭力去做。”

    创立太华、教授门人;探查北域、结好昆仑……为阻止灭境临世,凰灭不惜自己跳入裂缝中,在那洪荒炼狱里饱受四十来年的折磨酷刑,还有太华满门,还有齐衍跟他自己的性命神识,凰灭摒弃前尘的做到这一步,竟然仅仅,只是为屡行跟赵殊衡的一个承诺吗?她不能理解,越千泷摇摇头,她真不理解。

    “凰灭在世间活过这么多年,或许,唯有变成有穷国主‘齐旻’的时候,他才最贴近那个真正的自己吧。”

    有穷国主,齐旻?越千泷听说过,这是有穷的亡国之君,而当年因为五灵血阵开启引得各地灾祸横行,有穷的百姓有大半都死在水患里了。自此有穷跟天炽两国就消失于世,在它们故地上兴起的就是南疆各部跟宸国。

    “最贴近那真正的自己?”

    “是啊,凰灭他始终,都逃不开無栾的阴影,圈住他的并不是無栾的身份、無栾的使命,如果他从一开始只能去做‘齐旻’的话,也不会往后这么多曲折。不过旁观者总是说得轻松的,如果把我换成他,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苏玦难以想象,千万年来都只遵循着另一个人的意志,都只听从另一人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感觉,“我虽然魂灵不全,虽然每一世都受尽折磨折辱,可至少我还有轮回。一旦轮回,前世的记忆纠葛也不存在了,自然也不会再给我多添半分苦楚。可要是一个人从没有轮回,要是一个人的记忆从来都只增不减的话,那么在他心中所滋生的阴暗,也必然是只增不减的,这是世间常态。”

    “所以,那些所谓仙神,生来不死、生而不忘,当他们置身在耀眼的日月中时,也同样在至暗之处。”

    “日月也有阴影,又何况乎凡人?”由远处走来的正是赤凌,他面有疲色,看来是刚刚经过一番血战,“两位神上经过这一遭,心下可已有定论了?”

    “我想,凰灭透露给晔刹解开不日城诅咒的法子是真的;如今,让我们重启东皇钟扭转时光的办法,也是真的。”

    “無栾神上为何如此笃定?”

    “不知道,只是看过了介河的种种我才觉得,我是了解凰灭的。阎君大人,这些事,你在望乡台上时,应该如数看到了吧。”

    “望乡台,如它所名,只为黄泉中魂灵回望故土、亲眷,初时它就是为凡人所立,但凰灭,他之能为远在我之上,如若有他不想让我看到之事,即便在望乡台上我也不可能察觉分毫。”

    “凰灭,他所隐瞒的,就是跟赵殊衡的赌约。”

    “是啊,赌约一事也是我始料未及的,”赤凌似乎叹了口气,“志掩山上有太多疑团。蔺珩得入轮回、夏罄书变成剑灵,却原来都是得了凰灭相助。”

    “海若权杖是蔺珩最开始的寄灵地,不过凰灭失败后蔺珩的残魂就四散堕入轮回,夏罄书甘愿变为剑灵,正是在为收集蔺珩的三魂七魄。”

    苏玦又讲了不少他在河中所见,如此,凰灭跟天炽、有穷的前尘算是清楚了。

    既然验明凰灭所言的真伪,苏玦与越千泷也跟赤凌作别。

    “阎君,他也撑不了多久了吧,”方才越千泷暗中细察,赤凌不禁面色憔悴,而且体内神元衰弱,大有气枯之象,越千泷对苏玦继续道:“幽冥、黄泉两地大乱,鬼门崩塌后它们也就会融到一处,况且冥钥大殿里的琉璃镜也将崩溃了,如果让里头被关押的鬼厉妖邪跑出来,那后果不堪设想。赤凌,他现在只是在强撑着。”

    琉璃镜,里面还囚禁着幽冥之主赤幽。

    “这是赤凌需解决之事,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之能为。”

    看着苏玦这如昔的冷颜,越千泷也放心说:“也是,大家还是该各司其职。”

    “刚才,我还有一件事,没有透露。”在即将离开幽冥时,苏玦忽言道。

    “是……什么?”

    “凰灭,他修改了夏罄书的记忆。”

    “修改,记忆?”

    看越千泷迷惑的模样,苏玦提醒着,“你可还记得,我们在济砚城第一次见到夏氏父女时吗?出海前一夜,在他的屋舍里,夏罄书是怎么回忆自己跟蔺珩的。”

    济砚城,出海?一想到祖洲,那原是模糊的记忆也清晰起来。

    【蝉息,她是吾王,是我的主君。】

    【“兵败之后王上的灵魄被敌国用作山河大祭,虽然祭祀未完成,那些祭祀却将王上的灵魄撕裂开来,所以,每每轮回三魂不全的王上要会受尽苦楚,甚至是轮回成猪狗、草木。如果找不回那一缕散去的灵魄,吾王将一直受此折磨,永世不得解脱。】

    【为寻回吾王散开的灵魄,我请国师将我封入了王剑中。】

    【王上之前是那样骄傲又要强的人,现在却要生生世世不如于人,在下不甘心,想来王上也不会甘心。虽然炽天国不在了,但王上就是王上,身为臣子不能护国庇主已经是罪无可恕,如今,在下又怎么可能看吾王因为魂灵不全而再受屈辱?】

    “我在介河里所看到的夏罄书,并不是一个文弱书生,对蔺珩,他也不会称为‘王上’。”

    “那你说凰灭修改了他的记忆,究竟是哪里被改了?”

    “在夏罄书的记忆里,他与赵殊衡,同样是有穷国的细作,从一开始他是甘愿为有穷卖命,即便后来与蔺珩深交,他也没有改变要利用他的主意。”

    “对,我想起来了!”

    【对于天炽国之主,我的确不该也没什么好愧疚的,但对于蔺珩,我必须这么做。他信我、懂我,将我当作知己挚交,我却让他国破身死,最后……在山河大祭中连他的魂魄也被撕裂开来,永世受尽折磨,这罪孽,我承受不起。既然我毁了他的生生世世,为什么不能将自己的生生世世还给他呢?】

    【他的罪业早就清了,他不该再受这样的苦楚。如今我的时辰已到,但是王上他一人在世上又该如何自处?他是一国之君,是那样满心骄傲和盛气的人,这样活着,绝不是蔺珩的宿命。】

    “凰灭,他把夏罄书跟赵殊衡变成了同样的人,他只当自己也是有穷的细作。因此,夏罄书对赵殊衡所有的恨,也全都变成了对他自己的。还有,连同赵殊衡的相貌凰灭也一并改了,否则,千年后夏罄书再见到我时,他不可能认不出我这跟赵殊衡一模一样的脸。”

    赵殊衡跟苏玦,他们长着同样一张脸吗?

    越千泷闻言细想,“凰灭这么做,就必是料到了你们往后还会再见,并且夏罄书,他是能对你有所助益的,他不想夏罄书找你寻仇。凰灭这么做,可真是深谋远虑。”

    深谋远虑?呵,好一分入骨的心机啊,也就是这样的深谋远虑,让夏罄书自责自罚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