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柜台后的刘春华虽然美目装作在瞧着账簿,但刚才两人的话一字不差都落入耳中,眼中露出惊诧之色,抬头飞快的瞟了一眼朱寿,美目内全是陌生之色,不敢置信刚才的话是出自一个在她眼中就是个讨饭花子,还品行不端一无是处的家伙能说出来的。

    虚掩的房门推开了,刘保本轻咳着,踱着四方步走了进来,瞧到大堂内酒兴正酣的朱寿两人,愣了一下,脸上随即露出笑容:“朱寿贤侄好兴致啊!”

    大堂内原本要见礼的伙计们都惊愕住了,都露出是不是听错了的表情。

    刘春华更是一愣,呆呆的瞧着自己的父亲,贤侄?父亲管他叫贤侄?!

    朱寿站起身,躬身施礼道:“刘老爷来了,我和可朗兄弟今日从军,到贵店吃上几杯也算是对从前的所有一切做个告别吧。”

    刘保本笑着走过来,将朱寿按着坐下:“贤侄这话说的有些感伤了,不过既已从军今后确实不再是自由之身。贤侄,今后你叔全家老少及东八里堡的安危可就全仰仗贤侄了。”

    朱寿微笑道:“刘老爷客气了,既已从军,保乡守土就是朱寿的职责,怎敢不尽心竭力精忠报国。”

    刘春华心内一阵剧震,美目瞬间瞪圆了,呆呆的瞧着朱寿。这、这么说他当真做了小旗官?可他怎么会又怎么能做上小旗官的?

    史可朗皮笑肉不笑道:“刘叔坐下一同吃几杯吧。”

    恰在此时,冯五端着乌泥砂锅走了过来放在桌上,揭开盖一股浓浓的鸡香四溢开来。

    “两位军爷,口蘑炖母鸡,菜上齐了,慢用。”冯五谄笑着转而冲刘保本躬身施礼。

    刘保本压根就没瞧他,一双眼死死的盯着砂锅内的口蘑炖鸡,喉结轻微动了一下,嘿嘿笑道:“既然两位贤侄相请,刘叔盛情难却,就与两位贤侄乐上一乐吃上几杯。”

    史可朗脸色见青的瞧着借势坐下的刘保本,翻了一下白眼,将脸扭向一边,娘的,真是见便宜就蹭的老王八蛋!

    不待朱寿和史可朗谦让,刘保本嚷道:“狗杀才一点眼力价没有,还不快给老爷我拿副碗筷来。”

    冯五急忙快步飞奔到柜台,刘春华俏脸微红,有些尴尬的将碗筷放在托盘内。

    冯五一溜小跑过来,刚放下碗筷,刘保本就迫不及待伸筷进入砂锅,搅动了片刻,夹下一只鸡腿,边啃着鸡腿边眉开眼笑含糊不清道:“不瞒两位贤侄,忙活了一天,刘叔是粒米未进可是有些饿急了。”

    朱寿微笑着给刘保本倒了一碗酒:“刘老爷辛苦。朱寿明白若无刘老爷上下帮衬,朱寿现在还在焦头烂额一筹莫展。哪能坐在这如此清闲吃酒聊天。”

    刘保本将鸡骨头扔在桌上,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微微一愣:“鞑子酒?!”转而笑道,“贤侄是个懂情义的,有贤侄这番话刘叔今儿这顿忙活就值了。不过,”

    刘保本夹了一筷子酱牛肉送入嘴里咬得咯吱直响,瞟了一眼气的低头喝闷酒的史可朗,笑着问道:“史贤侄,刘叔有几句话想同朱寿贤侄单独聊聊,不知史贤侄能否行个方便?”

    史可朗蹭的站起身,拱手道:“寿哥,小弟有些内急不恭敬了,你们聊。”话音未落,已转身气冲冲的奔向大开的房门。

    刘保本微微一笑,眼神扫向大堂内的其他伙计,伙计们也急忙快步出了大堂,大开的房门随即合上了。刘保本端起酒碗,笑道:“贤侄,来,刘叔敬你。”

    “刘老爷客气。”朱寿笑着端起酒碗,轻抿了一口,借刘保本喝酒之际飞快的瞧了一眼柜台后花容变色露出惶急之色的刘春华,微微一笑收回目光。

    刘保本放下酒碗,打了个酒嗝:“娘的,鞑子酒的劲道是够冲的!”瞧向朱寿,嘿嘿笑道,“朱寿贤侄今儿到你刘叔家恰赶上蒙古鞑子侵袭骚扰,刘叔家没发生什么事吧?”说话间,一双眼飞快的在朱寿及柜台后又装作瞧账簿的女儿间扫视。

    朱寿故作赭然道:“朱寿还没向刘老爷赔罪,事发突然朱寿也是被逼无奈,我不杀那两个蒙古鞑子朱寿这条命恐怕就,脏了刘老爷的家朱寿深表歉意,刘老爷放心,吃过饭我就前去打扫,一定用水将天井地面冲刷的如镜面一般。”

    刘保本干笑道:“哎,贤侄多心了,那两个鞑子的尸首我已打发人挪到晒场去了,家里也已都收拾出来就不敢劳动贤侄了。”

    刘保本突然向前探了下身子,低声问道:“贤侄,刘叔家里当时真没发生什么事吗?”

    朱寿茫然的摇头道:“朱寿刚进入刘老爷家那两个蒙古鞑子就冲进来了,一番拼斗朱寿杀了他们,又在院子里喊了几声没人应答,想着刘老爷一家想必都知晓消息早已躲了起来。朱寿怕鞑子再来骚扰刘府,因此就一直守着院门。”

    朱寿突然脸色一变,阴沉下来,微笑道:“难道说,刘老爷府上丢了什么贵重的财物?”

    刘保本急忙摇头,笑道:“贤侄误会了,刘叔家里除了损失了一些粮食布绢油盐酱茶外,那几头抢去的牲口,贤侄也都瞧到了只是牵出了家门,蒙古鞑子败逃并没带走它们。至于钱财嘛,是分文没少。”

    朱寿心里暗笑,你贪吝守财的本事在东八里堡早就人尽皆知,你的钱财慢说是蒙古鞑子,就是你的家人恐怕都不知晓你藏在何处吧。

    “刘叔只是随便问问,贤侄不要多心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刘保本神情露出轻松,嘿嘿笑着端起酒碗正要喝,突然眼神一跳,不对,这小子在瞒哄本老爷。我冲进家时明明瞧到女儿神情惊慌未定,身上的衣裙皆有撕破之处,难道是?

    刘保本下意识的瞧向柜台后的女儿,恰好迎上刘春华偷瞟过来慌乱的目光。目光稍碰,刘春华心虚的垂下双目,又故作是在瞧账簿,但精致俊俏的脸庞还是流露出了欲盖弥彰的几丝慌乱。

    刘保本的脸色有些发白了,神情复杂的看着女儿头上黑亮青丝梳就的三丫髻,拿酒碗的手轻微颤抖起来。

    “刘老爷你与小旗官大人的私谈结束了吗,要是没结束小侄我再去清清肠胃!”关闭的房门外传来史可朗压抑着怒火,阴阳怪气的声音。

    刘保本回过神来,强笑道:“史贤侄快进来。”房门猛地拉开,史可朗一脸阴郁的走了进来。

    刘保本暗咬了一下牙,仰脖将大半碗酒全都喝下,放下酒碗,长喘了一口粗气,脸色涨红透青,强笑道:“刘叔就不打扰两位贤侄兴致了,刘叔突然想起还有些要紧事和小女商议,两位贤侄慢用。”站起身来,冲女儿刘春华说道,“丫头,随为父出来一下。”说完,身子微摇晃着走向大堂房门。

    刘春华玉容微变,贝齿轻咬红嫩欲滴的唇瓣,犹豫了一下迈动莲步出了柜台,微垂臻首,跟了上去。

    史可朗愕然的瞧着又被刘春华合上的虚掩房门,低声问道:“寿哥,这老王八蛋怎么突然阴沉着脸走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朱寿微笑道:“人家的事轮不到咱们操心,来,吃酒。”

    史可朗端起酒碗抿了一口,疑惑着瞧着朱寿,嘿嘿低笑道:“寿哥,刚才那老王八蛋都同你说了什么?”

    朱寿夹了一筷子炒鸡子,淡淡瞧着史可朗那张极富求知欲的脸:“你他娘的好歹也是个读书人,非礼勿听,圣人的教诲难道刚才全被你拉出去了?”

    史可朗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但不到片刻又抬眼瞧向朱寿,眼中的疑色更浓了,低声问道:“寿哥,刘保本该不会是瞧上你了吧,想把女儿,”

    话没说完,朱寿激灵打了个冷战,咬牙狰狞道:“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半个字,老子保证你这辈子吃喝拉撒全在床上解决!”史可朗惊得脸色一白,急忙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又拿起筷子夹菜闷声吃了起来。

    朱寿阴沉着脸,心里也在犯嘀咕,这老王八蛋刚才话里话外究竟想干什么?瞧他那架势好像是想讹诈我,可老子一个大子都没有,他讹诈我岂不是白费功夫?!

    至于刚才史可朗的话,朱寿连念头都没有就自动屏蔽了。刘保本将自己这女儿捧为掌上明珠,自从使银子捐了个秀才名分就自以为混进读书人堆里。整天价想将女儿嫁给秀才、举人。可是他打发媒婆将保安州甚至宣府和延庆州几县都跑了个遍,竟无一家书香士子同意结亲。不仅结亲不成反倒招惹回不少羞辱嘲讽。一个唯利是图满身铜臭的暴发户捐来个三等附生,竟也敢癞蛤蟆吃天鹅肉妄想与书香士子门庭结亲,真是可笑可憎不知所谓!

    刘保本被弄得没脸遭人耻笑不说,待守闺中的刘春华被他爹弄得也无法自处,原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谨守妇德,也一怒之下,索性破罐破摔抛头露面帮自己的爹料理起家里的生意来。

    尽管刘春华如此,可刘保本依旧想着将女儿嫁给家道殷实的人家,又怎么会发疯想到自己这家徒四壁一个大子都没有的穷光蛋。

    退一万步讲,就算刘保本发疯自己也不会同意,一则自己对刘春华压根就没有那种感觉,二则朱寿的心里还装着自己的初恋,虽然明知此生已再无法相见,但曾经沧海,朱寿这么快就对别的女人动情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