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我决定戏弄这个老实而可恨的人,“如果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我的表情略显嘲讽。

    “你就是你啊,龙渊少爷。”哈桑疑惑,似乎没有理解。

    “我说,如果我不是龙式家族的少爷,只是一个农村里的孩子,没有任何东西赏给你,没有任何东西让你得到,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我审视着他,如同一个拿着放大镜的人,观察着他这只蚂蚁。

    他久久地看着我的脸,我们坐在那儿,两个男孩,坐在一棵榕树下,突然间就这么看着,真的看着对方,就在那时,哈桑的脸变了,也许没有变,不是真的变了,但我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两张脸,一张是我认得的,从小熟悉的;另外一张,第二张,就隐藏在表层之下。

    也许我不知道的是,我拿着放大镜审视着哈桑表面的脸时,哈桑的第二张脸同样拿着放大镜在审视着我,不同的是,我是主动的,他是被动的,我愚蠢地跑到他的放大镜甚至是显微镜下,暴露无遗。

    “我们是朋友。”哈桑终于说,眼睛直看着我,我垂下眼光,意识到我的失误,让他察觉这多年来我从未将他放在朋友的位置上。时至今日,我发现我很难直视像哈桑这样的人,这种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当真的人。

    要是我没有开始这场对话就好了,我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我们当然是朋友,只是我害怕失去而已。”

    哈桑报我以微笑,不过他并非强颜欢笑,“朋友,永远不会抛弃,永远。”

    这就像那些一诺千金的人,事实上,哈桑就是这么一个人,以为别人都和他们一样。

    悠长的夏日过去不久,我和哈桑就进入了帝国学院,我不得不承认,自从得知真相后,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但到了学院后,我却无比地怀念不属于我的那个家,不是因为我想念那里的人,而是因为在家里我能更舒服一点,这个想法让我感到耻辱,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不得不承认。

    龙渊从漫长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从地面上拣起一片碎瓦,将上面的灰尘抖落,然后放进自己的怀里,这个行为,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但是,当他将碎片放进去的时候,他的内心得到了从未有过的舒适和满足。

    龙渊瞬间移动到一片空地上,同样杂草丛生,这里就是昔日辉煌的帝国学院,不想,在宇宙全面战争中也未能幸免于难,被夷为平地。

    虽然这里并没有给龙渊带来快乐,但这里,却是龙渊成就魔神之路的开始。

    帝国学院,实际上就是贵族学院,这里的每一个学生无一不是贵族子弟,更有甚者是皇亲国戚,所以不仅我的身份没能在这里发挥半点效用,若不是哈桑,我想我一定会被“魔王”奎因吓回家了。

    奎因是丞相的儿子,凶残成性,声名远播,比我年长两岁,有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魁梧身材,凭借着他的地位,以及他的这副身材,我们没少受他的欺负,所以我们称呼他是“魔王”。他身旁总是有群为虎作伥的党羽,走在学院的各个角落,宛如国王在阿谀奉承的部属陪伴下,视察自己的领地。他说的话,就是法律,如果你需要一点法律教育,那么他手上的皮鞭就是最好的教育工具,我曾经在街上看见他用皮鞭折磨一个农夫的孩子。我不会忘记奎因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的近乎疯狂的光芒,还有他那邪恶的笑脸――那可怜的孩子被他痛打得不省人事,他竟然咧嘴而笑。

    我同其他人一样,避之唯恐不及,但或许因为我父亲的缘故,从我进入学院开始,奎因便找上了我。我记得有一天的天气很好,我和哈桑在广场上练习刚学会的剑法,奎因带着莫里和甘虎大摇大摆地向我们走了过来,粗壮的手臂上缠绕着如黑色毒蛇的皮鞭。

    他们站在我们面前,奎因双臂抱胸,脸上露出凶残的笑容,“嘿,早上好啊!”

    奎因朝哈桑扬起下巴,“喂,乡巴佬。”

    哈桑一言不发,躲在我的身后,基于我对父亲地位的判断,我相信他不敢对我们怎么样,但后来的事情证明我是错的。

    “你们听到消息了吗,小子?飞鹰帝国的国王跑路了,大半的领土都纳入黑旗帝国,这一切都是我父亲的功劳,知道吗?”

    奎因洋洋自得,若不是国王还健在,我相信他一定会说黑旗帝国都是奎式家族的了。

    我看着奎因,没有说话,我在想如果大声呼叫会不会有人来帮助我们,但是我看见逃离的一个个学生,我怀疑这个情况发现的可能性。

    “你知道国王跟我父亲说什么吗,那天在宴会上,国王说这个国家有一半都是我父亲的,若没有我父亲,这个国家跟该死的野蛮人一样,只能活在肮脏的森林里。”

    “但是!”奎因的话锋一转,黑色的眼眸中散发着浓烈的疯狂,“你的父亲,竟然反驳了我父亲的建议,就因为他是中央帝国的人,国王还相信了他的话,将该死的飞鹰国俘虏全都释放了,那些下贱的人,全都应该在战争里死掉!还有你,你怎么可以将这个该死的仆从带到这里来,玷辱这里的神圣,你怎么能把他是当做是你的朋友?”

    我很想说,他不是我的朋友!但我不知道当时是什么东西阻止了我这句话。实际上,哈桑加入帝国学院,是父亲要求的,这一点,我并没有对哈桑讲,哈桑因此也以为是我希望的结果。

    “你想干什么?奎因!”我对我颤抖的声音感到耻辱和气愤,但是事实就是如此,面对他们的暴力,我没有力量反抗。

    “国王老了,我们要替他老人家清理清理一些杂碎。”奎因笑着将皮鞭扯下,其他人曾经面对的恐惧,这一刻在我心中弥漫开来,让我连逃跑的勇气也失去,这让我更加痛苦。

    “放我们走,奎因。”我无法相信,我的嘴里竟发出哀求的语气――在我至今十五个岁月里从未有过的语气,连我父亲都没有使我对他哀求过,而今天,我竟向暴力哀求,只因我的身体不愿承受痛苦。

    奎因更加得意了,他的脸快速变大,便成一个血盆大口的怪物,撕碎了我脆弱的内心,在往后的岁月里,我十分感谢他,他给予我对于暴力的启蒙,这个启蒙对我意义深远,但眼下,我仇恨他。

    “放我们走,奎因!”我身后传来声音,那是哈桑的。

    奎因看着我身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莫里和甘虎也震惊了,我转过头,便看见哈桑拉满了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弓箭。

    “你敢吗?下贱的东西!”奎因怒喝。

    “放我们走,奎因。”哈桑的神情十分冷峻,哈桑总是这样,能够做到别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在往后的两百年里,我很怀疑,我对他所做的一切得逞的阴谋诡计,是否都是出于他对我的容忍。

    奎因愤怒地像死亡裂谷里的狂狮,整张脸都变得十分抽象,莫里和甘虎在一旁拉扯着他的手臂。

    “放我们走,奎因。”哈桑再一次镇静而坚定地说。

    奎因点了点头,“你真是好样的,给我等着,这件事没完,你知道吗!”说完便收起皮鞭离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哈桑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咧开颤抖的嘴朝我笑着,但我却无法高兴起来,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个绝望的情况――我除了是我父亲的儿子之外,什么也不是,没有一点比得上哈桑,更何况实际上我不是父亲的儿子,哈桑的智慧和勇气同样让我自惭形秽。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不愿同哈桑来往,尽量躲避着他,但我很快发现,我需要哈桑,需要他的勇气,需要他的开朗,需要他的智慧,我什么都不如他,但我需要他,这个情况几乎让我绝望,我已成为了我父亲最鄙夷的那种人――懦夫,生活的懦夫。

    哈桑并不知道我的想法,但他能看出我的忧愁,就是在那一日,十一月十一日,哈桑神秘兮兮地约我到一个地方,说有重大发现。

    到了半夜,正如过去夜晚玩闹的时分,借着夜空的点点星光,我沿着后山狭窄的小路,绕过密布的荆棘,在哈桑留下标记的地方等他。还未完全脱变成寒风的气息在林间飘荡,使我感觉有些冰凉,细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林从深处挤了过来,吸引着我一步一步走向我永远也不愿再回忆的深渊。

    粗壮的树木和黑暗遮掩着我的身影,使我的双眼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一切,铭记这一切。

    落叶凌乱地散落一地,上面是黑色的弓箭,那是哈桑的,在一旁的,还有他那白色的上衣和蓝色的长裤。奎因手中的长鞭,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白晃晃的光芒,莫里和甘虎将赤裸着的哈桑绑在树上,站在两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