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神壁,一处完全封闭的空间,没有一丝光亮,若不是四条锁链上的闪电和火焰时常出现,龙渊一定不会将周围的一切看得那么清楚。四面墙壁上的纹路若隐若现,四十年的时间,龙渊虽然已经对它们了如指掌,但同上古神兽虚空之眼一样,他也没有寻找到这其中的秘密。

    龙渊披头散发,在闪电和火花的映照下,那身体上密布的纹路显得异常可憎,额头上的竖眼,则更加突兀。说来讽刺,这原本属于虚空之眼的竖眼以不同的身份又一次回到了这里,若是虚空之眼知道,恐怕会仰天长笑,真是报应不爽。

    沉寂了四十年的时间,龙渊的双眼终于动了,黑暗之中,那双令人恐惧的双眼竟依旧殷红,但除此之外,多了的,是迷茫。

    距离宇宙全面战争已经过去了四十年,在这黑暗之中,龙渊细细回忆他两百年来的经历,一遍又一遍,终于知道了他想要寻找的东西,那些失去的东西,他相信,只要再次拥有这些东西,他就能逃离出去。

    一道白色的虚影缓缓地从龙渊身体上淡出,慢慢地变实,容貌竟和龙渊完全一致。

    “是时候离开了。”

    龙渊看了一眼被锁链锁住的自己,转身便从墙壁穿了出去,这困神壁竟没有拦住,当全身白色的龙渊消失时,困神壁忽然沉寂了下去,锁链上的火花和闪电不再出现,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困神壁似乎已空无一人。

    如果龙渊没有记错,这里的的确确就是诺德星系的圣火星,可是为何所见之处,竟都是残垣断壁,杂草丛生。

    站在一处废墟里,无数的瓦砾从脚下铺张开去,像一条农妇缝补的粗花布。龙渊极目远望,此时应是中午时分,却不见半缕人烟,他走了几步,瓦砾碎裂的声音如同惊雷,可是这片土地已经死去了许久,再也无法醒来了。

    石块如尸体般随处躺着,龙渊慢慢地看着,安静地看着,看着这生他养他的地方,看着自己第一次开始并且希望能够重新开始的地方。转过眼,一处极高的建筑吸引了他的目光,这建筑宛若一块站立的木头,却硬生生被劈成大半,但龙渊并不是因此而关注它,只因为,他想起这个建筑的名字叫圣火殿,因此又想起了哈桑,想起了那些与哈桑的少年时光。

    我想起来了,那是纪元715年夏天里的一个夜晚,我带着哈桑,就藏在圣火殿里,等到夜晚圣火殿关门,所有人都回家的时候,我拿着刻刀,爬上高高的楼梯,在名人墙上刻下了我的名字,那时我还没有变成后来的魔神,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好玩而已。

    哈桑在下面一边扶着梯子,一边帮我望风,我不得不承认,哈桑一如既往,正如他的耐心一样,他在下面时刻关注着外边的动静,却从没有催促过我。原本哈桑是不愿刻自己的名字的,也许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好玩,只因为我想让他来,他便来,我想让他也刻上自己的名字,他便爬上高高的楼梯,刻上自己的名字。

    粗心如我,当时没有丝毫察觉到他的异常,事后我才知道,哈桑是恐高的。与其说哈桑的运气不好,还不如说我之前花的时间太长了,若是我早点刻完自己的名字,哈桑便也能提早刻完自己的名字,但时间就是这么不凑巧,哈桑准备下来的时候,圣火殿的大门忽然有了声响,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我急忙跑到角落里催促着哈桑,他一着急便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上天保佑,那一摔没有要了哈桑的命,否则我绝不会原谅自己。但在当时,父亲对昏迷在床上的哈桑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对我的恼怒指责让我对哈桑产生了一丝恨意,甚至在某个瞬间希望哈桑就这样死去。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察觉到父亲对哈桑似乎有着与众不同的情感,不同于其他收养的孩子,也不同于我这个儿子,有着独一无二的、让我直到很多年才领会的情感。

    那个夏天,发生了许多许多,如果有人说那是改变我的第一个转折点,我不会反驳,因为,的确在那一年,我得知了我不应该得知的事情,做出了不应该做出的事情。

    我父亲是黑旗帝国的一个重要人物,具体有多重要,我不知道,我记得的是,每年宴会上,黑旗帝国的许多官员总会填满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那时候,觥筹交错,我父亲总是应接不暇。

    也许是因为事务繁忙,我父亲对我从不过问,我们之间的交集薄如一张平削成十份的纸。我想吃什么,想做什么,想看什么,只要对我父亲最忠实的仆人――林瑞,这个慈祥地老人说一声,我就能吃到我想吃的,做到我想做的,看到我想看的,可是我并不快乐。

    也许所有的东西得到得太过容易,也就没有满足。

    我喜欢和哈桑在一起玩,在涨了水的的田野里捉鱼虾和蝌蚪;在半夜时分跑到草地上捉唱歌的蟋蟀;在万里晴空时放更多的风筝;在星夜明朗时数着数也数不清的星星……我没有想到,我原来可以想起如此多和哈桑的事情。

    如果我没有记错,是的,就是在七月四十五号,那一天,黑旗帝国举行“战王”比赛,我和哈桑,站在贵族子弟里,望着战王金字塔上的奖杯,对于战王这个比赛,哈桑是自信的,因为他的自信,我也变得非常自信,对于这个奖杯,我志在必得,不因为它代表的荣耀,而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得到它,父亲将会对我另眼相待,我将成为他心目中值得骄傲,一个被注目而非仅仅看到、被聆听而非仅仅被听到,而且同样值得交流的儿子,。

    战王金字塔足有一百米高,但哈桑不以为然,他总能在关键时刻让我安心,一开始,他便将棍子另一端的我稳稳甩到上一台阶,我借着他的力量又将他稳稳地甩到上一个台阶,说来奇怪,哈桑的力量很大,但身体似乎很轻,我甩他的时候,并没有十分费力。

    就这样,我很轻松地到达了塔顶,拿到了属于我的奖杯,但我却没有得到我想要的渴望,因为我看见我的父亲只是如其他人站起来微笑拍手,我是对的,得到的太容易,便不满足。

    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我从半夜醒来,推开窗户,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冲走了我的倦意,凌晨两点的星空依旧明朗,点点星光缀在漆黑的天空上,装饰着此时此刻所有入睡者的梦。

    我走到客厅,发现我父亲的书房灯还亮着,我推开门,父亲并没有在里面。如果我当时选择返回自己的床上去,也许事情就会好很多,但是好奇如我,不会放弃探索父亲的好机会。

    一旁是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历史书,像《圣火星探秘》、《遗忘的记忆》还有《诺德纪元》之类,我才知道父亲喜欢这类深奥的书籍。我将目光放到了书桌上,一封被书本压着的书信吸引了我,同之后的无数次那样,我将手伸向了我不该伸的地方,取得了我不该取的东西,我清晰记得上面的一行小字:

    经过再三确认,他的确不是你的儿子,三思而行!

    我心中的大厦顷刻崩塌,书房的空气一下子被吸走了,我感觉自己仿佛要窒息一般。

    原来真相就在这里,所有的疑惑都揭开了,我不是我父亲的亲身儿子,我理应如其他被领养的孩子一样,穿着粗衣花布,跟在真正的贵族儿子的身后,笑脸逢迎,毕恭毕敬,好生伺候,而不是穿着圣火星最昂贵的裘皮,吃着绝大多数人都吃不到的东西,还有一群随意支配的仆人,我已占据了很多本不属于我的东西,我还想奢求一个本不是我父亲的父爱吗?

    别妄想了!

    我这才明白,父亲对我的冷淡,是完全合情合理的,我就是一个盗贼,盗走了他真正的儿子的财富、地位和权利,而拒绝一个盗贼的得寸进尺,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我的眼泪还没有流下来,便看见父亲那张愤怒而狰狞的脸出现在门口,那张脸深深地让我恐惧,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恐惧,也许每一个孩子都会害怕他的父亲,而我,是因为害怕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许是,也许不是。

    但害怕的同时,我已深深地恨上了我父亲,恨上哈桑,恨林瑞,恨所有的人,也恨我自己。同时,我也庆幸,因为在以后的漫长岁月中,我不必活在谎言之中,被真相伤害总比被谎言安慰好,不是吗?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有一天那个人将会回来夺走我的一切,对此我终日惶惶不安。

    哈桑瞧出了我的不对劲,在那棵大榕树下,他关心地望着我,希望我能对他叙说烦恼,但不是每个人都如哈桑那般真诚,我靠在榕树上,听着树上无数的蝉鸣,面无表情地望着一望无际的黄色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