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完全相信我所说的话,认为我可以帮助你?”管阔笑道,“说不定我说白府栽了只是说说而已的呢?”

    “我只能放手一搏。”妇人的眸光变得坚定得可怕。

    “看得出来,你的确是已经不想等待,也在此时此刻不想作出任何的选择了。”管阔的声音有些感慨。

    说实话,他的老冤家特别多,白府比起李择南薛昭等人,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虽然他很乐意把白云里那个家伙弄得死得很难看,但总不至于有着什么非做不可的深仇大恨。

    由此,他也是很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关注这一位妇人,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跟了进来。

    妇人听说自己让白家栽了,便认为自己可以帮助对方彻底扳倒白家,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又为什么要帮助对方。

    “我现在已经不会在乎你是管阔还是谁了,我请求你,帮助我,灭了那帮畜生。”

    妇人站起身来,来到他的面前,跪了下去。

    “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对此我很抱歉,如果是在去年,只要你能够帮助我扳倒白家,我会把我所有的一切财富都给你,虽然那些东西对于管家公子可能不值得一提。不过,如果你想要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哪怕是付出生命,但是前提是:你一定要说到做到。”

    管阔起身,尝试把她扶起,但是妇人的意志很坚决,他试了一下,居然并没有成功。

    体内,运气法开始动作,股股气流从四面八方进入他的体内,他的手臂猛然加力,终于把妇人扶起。

    “你完全不必这样,因为我目前还是云里雾里的,你没有给我选择,我也并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他道。

    他看到妇人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泪花,不禁心头一颤。

    他经历过管府的那一夜,也经历过颠沛流离的充军路,最后也在北疆的生死之间不停地徘徊,人世的变迁,全部都在他的身上体现过,看到妇人的这副样子,他的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悸动。

    “我知道你已经别无选择,选择我和不选择我,对你来说都没有多大的顾忌了,你可能从前比较痛恨我们管家的人,但是那种痛恨不及对白府的万分之一,所以在对白府的这一痛恨之中,我管阔于你而言,什么都不算,于是你准备请求我的帮助。”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平缓,他也不知道说出来到底是抱有着什么心态。

    他自己都背负着深仇大恨,而今另一个背负着深仇大恨的人寻求自己的帮助,这实在是有些戏剧性,他本来应该戏谑地一笑,拂袖而去。但是初回长安,他便遇上了一个和自己有着差不多心情的人,忽然之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

    他总不是唯一一个在战斗着的人。

    “我不一定能够帮助你,但是我想你应该对着我说说看,你和白家,到底有着什么。”

    妇人的泪花依旧在脸上,但是却正在缓缓干涸着。

    她终于不再坚持跪下,而是示意管阔坐下,而她自己也坐下了。

    她开始缓缓叙述去年的事情,那一段她最最灰暗、也最最疯狂的时光。

    “我有一个女儿。”她道。

    ……

    ……

    妇人的表述能力有限,但是可喜的是,她富有着情感,一种撕心裂肺的真实情感。

    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恨以及绝望,还有悲伤,有着很深沉的穿透性,可以透进人们的心灵深处。

    她讲完了,已经泪眼婆娑,还有抑制不住的悔恨以及仇恨,简直是百感交集。

    管阔在倾听的时候很认真地注视着对方,很安静,但是却能够让人感觉到他一直都在听着。

    直到妇人说完之后的不久,他才说话了:

    “我知道白云里他们都很混账,不过,却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如此混账。”

    “人人都说那个时候是我的父亲把控着朝政,对于在此期间发生了这些事情,白家却安然无恙,在此我为他而向你道歉。”

    妇人流着泪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我发泄的痛恨都是对你这一类人,你没有觉得我很可恨吗?”

    “我们这一类人?”管阔挑了挑眉,而后问道,“你是长安城外的人,但总还算是长安人,你听说过白云里、陶秋等那一类人的可恶吗,随随便便哪几位。”

    妇人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在那件事情之前,她知道白家嫡子白云里,但是并没有听说过白云里的什么事迹,然而最起码听说过其他的一些府邸的公子千金们做的“好事”,就是万万没有想到听说的事情最后会到达自己的身上。

    “那么你听说过我们管府的人做过什么可恶的事情吗,包括我,随随便便哪几位。”管阔又问道。

    妇人微微一怔,随后又沉默不语,像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许久之后,她肯定地摇了摇头。

    “至少我自己并没有听说过。”

    她不便说并没有过,只能够说她自己并没有听说过。

    管阔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你们对我们管家的偏见,就像对这个世界上的许许多多人一样,傲慢而且毫无道理,我为什么会有信心这么问你?那是因为,我确定我们管府的人从来、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这就是我们的底气,这就是之所以他们仅仅是白府、曹府、陶府……很多很多的府,而独独我们是管府的原因。”

    “请不要把我和白云里那些人类比、相提并论,那是对事实的侮辱。”

    听完他的话,妇人很明显是意味莫名,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是越来越觉得面前的那个人这么轻轻松松地就告诉自己是管阔,而且和传闻中的是如此不一样,那么就应该是在欺骗自己,然而,又有一种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相信了这一切。

    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寻找面前的那个年轻人,只是在接触了那一段时间之后,冥冥之中忽然像是看到了最后的一抹阳光。

    她自己说过,她已经没有退路,也一无所有了,甚至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只是为了报仇。但是毕竟她的生命只有一次,就算要赌,她又为什么要赌在管阔的身上,这么做值得吗?

    这么做值不值得,对于她来说,同样还是一场赌博。

    “白家的人认不出你了吗?”在妇人思索了片刻之后,管阔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妇人摇了摇头:“至少现在还认不出,你也说过的,我看起来比起真实年龄要老上许多。”

    “你就这样每夜在白家不远处摆摊,不会遭人怀疑?”

    “他们怀疑过,但是没有看出什么,时间久了,我的存在就变成了理所当然,这就是习惯成自然。”

    “这真的很好笑。”

    “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情都很好笑,我说过了,居然畜生都可以骑马,然后做出畜生的行为。”

    管阔干笑一声,没有接话。

    “我暂时还帮助不了你什么,同时还不一定愿意动手帮助你。”沉吟了一下之后,他道。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虽然陛下站在自己的身后,他也不清楚白章他们到底承受到了怎样的代价,可是毕竟白、阮、华都是因为自己而栽了,并且他也很清楚那三府在长安盘枝错杂,如此一来,他就必须要提防某些疯狗失去理智或者谨慎安排之后的反扑。

    妇人的事情,是一个可以围困白家的棋子,可能就连白家自己都不知道,他必须要好好保留着。

    “我需要的就是你的一个承诺,哪怕那个承诺难以实现、你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帮我实现,但是至少,你把它放在心里了,是吗?”妇人的眼中充满了希冀,以及坚定。

    “我自己都已经一无所有,真的可能帮不了你什么。”管阔道。

    “目前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希望,我只能够等待你。”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把你的事情记住?”

    “直觉,还有,不管是真是假,你说过了,你和白家的事情。”

    “好。”

    管阔并没有说太多,他留下了那一个字,便站起了身来。

    他知道,自己应该走了,妇人也知道他这是要走了,于是同样站了起来。

    管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盔甲,妇人走到门前,为他开门。

    就和之前知道他就是管阔时候的不屑一顾以及鄙夷,判若两人,殷勤而又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尊重色彩。

    管阔来到门外,迎着冷风,深呼吸了一口气,外面的万家灯火依旧,可是他却感觉像是过了好多年。

    无迹在外面的狭小范围内依旧在踱着步,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他回头,对着妇人道:“你会离开那里吗?”

    “不会,”妇人回答得很快,“我已经在那里很久了,如果我贸然离开,反而意味着危险,其实我感觉这样很好,我望着自己的仇人,也望着自己的女儿死去的地方,一直如此。”

    管阔点了点头,望向远方,那里是被高墙堵住的一片晦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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