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伍家对陶家有恩,这是让陶振坤和柳杏梅铭刻于心的。是的,这样一个有爱心的耄耋老人,谁能忍心甘愿辜负他的深情厚义?!

    此时的伍老太爷就像是一头日见衰老的雄狮,虽然不失其威严但是对一些事情而言也是力不从心了。这个和平村对他来说,是他捍卫的领地,是他有保护的族员,不容外强侵犯。那袭弯驼的身影,如同一道褪色的风景,留下的是饱经风霜的沧桑!

    可是在满洲国的统治下,时局这么动荡,难以预料的事情有可能随时发生,使人措手不及!

    世事难料,这个村子将来会是啥样,谁也不知道。

    甚至是不知道外界现在发生了什么,尽管这里的个别人是脱离不了与外界接触的,却也是限制于道听途说罢了,对真实情况知之甚少。

    这回,陶振坤要去独闯天下了,等待他的经历又会是什么?

    不知道是为何,陶振坤看着伍老太爷的身影,他控制不住的眼泪流了下来。他不想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流泪,是怕她看见自己的脆弱!

    辞别了父老乡亲,离开家园,那么就意味着他的前途真是吉凶未卜。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最后,陶振坤拍了拍黑虎的头,毅然转身而去。

    就这样,夫妻二人是在“鹊桥”上洒泪而别。

    陶振坤去了桥的那头。

    柳杏梅站在桥的这头。

    两人彼此挥手。

    陶振坤的目光越过了柳杏梅的肩膀,望向了后面离远的人群,在依稀仿佛里,还能分辨出吴荷与旺旺来,但是却看不清楚了。

    看清楚的,是柳杏梅脸上的泪珠,泪珠在阳光下闪烁。

    于是,陶振坤扭头朝前走着,泪水纷纷而落,他仰天长叹道:“时也运也命也!”

    站在那里的柳杏梅用模糊的视线去捕捉着自己男人的背影,此一别不知何时相见。当年陶振坤的爷爷出外打工,一去不归,这一不祥的阴影笼罩在她心头!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振坤,只能求菩萨保佑你了!”她嘴里喃喃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在承受着抓肝挠心的难过。

    同样,黑虎也在看着自己的男主人嘴里发出了呜呜几声,像是在哭泣。这只聪明懂事的猎狗,好似知道主人不是去山里打猎去了,因为看不见扛着的双管猎枪。不过,它还是焦急地围着自己的女主人围了一圈后,撒腿就朝着桥的那边去追。

    “黑虎,别去,回来!”柳杏梅用哽咽的声音喊了一嗓子。

    黑虎还是停了下来,它就地蹲下,犹豫了会儿还是有点儿不情愿地回到了女主人的身边。

    这个时候的柳杏梅,浑身疲惫的要瘫痪地倒下。男人,是一个家庭的支柱,可他却走了,她不知道留给自己的未来日子会怎样?!

    眼看着陶振坤的身影就快要隐没在山路上的树林中了。

    “振坤兄弟,等我一下!”

    听到了后边有人在喊,柳杏梅茫然地回头一看,原来是楚云昭。就见他背上也背着东西,手里还拎着一根木棍,匆匆忙忙朝这边跑来。在他的身后面,跟着的是他媳妇沈琴棋和儿子女儿,但都被落在了后面。

    柳杏梅心头一喜,就冲着陶振坤高声喊道:“振坤,你等等!”

    陶振坤显然是听到了,他站住子脚步。

    楚云昭喘着粗气地来到了跟前。

    “大哥,你这是——?”

    “我——要——要跟我兄弟一起去——”

    “真的?太好了!这样也好有个伴儿。”

    “弟妹,我不在家,你嫂子和两个孩子就得麻烦你多照顾了!”

    “可以,放心吧!”

    拙嘴笨舌的楚云昭没再说什么,就快步朝着陶振坤追去。他这个曾经赌博又扎大烟的人,一度在贫困潦倒中萎靡不振,如今见到了可能会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也想奋发图强了。

    这时,柳杏梅有点儿眉开眼笑了。在她看到楚云昭和陶振坤到了一起,一起并肩走了,直到看不见了身影,这才带着黑虎开始往回走。

    首先是和远处那眼泪婆娑的母子三人会面的,却都很沉默寡言,几乎是忘记了语言的表迖能力。接着这四个人几乎是被涌上前来的人潮给吞噬了。人们杂七杂八的嘴说些安慰的话,心不在焉的柳杏梅几乎是都没听进耳朵里去,也无意搭话。相比之下,沈琴棋母子三人被冷落了许多,可见瞧不起人的人多了!在柳杏梅走进院子时,有人跟着要进来,不料想她却突然冷漠地说道:

    “对不起!诸位请留步,我就不往里面请了,但请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众人立时间愣了,竟对如此简单明了的话相觑不解。就连陶其悦、骆芳、振宗都下意识地停下了,他们认为和这个家是最亲近的了,却被拦在了外面,不禁有些窘迫。

    吴荷也自觉地站住了。

    陶振宗心里纳闷,只好站在大门外等着,想看看柳杏梅究竟是在耍什么“阴谋诡计”。这样一来,也引起了别人的好奇心,就都“拭目以待”其答案。

    朱乐疑惑地问:“啥意思?”

    他只要是一出来,那个铜锣和棒槌就不离身,像是在众人面前证明着自己是个负责任有使命的人,不能被忽视。

    柳杏梅没回头便说了句:“等等便知!”

    柳杏梅进屋去了。

    “这——她这是唱的哪一出嘛?”朱乐回头朝着众人问。

    众人摇头不语,只是唏嘘不已。

    “唉!我就不信了,难道这成了溥仪的皇宫了不成?你们不敢进,瞧我的!”朱乐说着,就迈开了他的小短腿,刚踏进院子一步。

    就听:“呜呜——”

    黑虎拦路,呲牙示威,它自觉得在履行它的职责。

    吓的朱乐妈呀一声抹身就一头扎进了人群之中。

    朱乐的样子实在是滑稽可笑,所以很多人都笑了。

    “就你小子,不知道姓柳的会武术吗?你要是惹恼了她,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小身板的,可别让她当成癞蛤蟆给撕成两瓣了!”

    “谁?谁在跟我说话?”有点儿发懵的朱乐一时没听清楚是谁,就四下里寻找那人。

    “我的个小矬子叔哎!瞧瞧,我在这儿呢,你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朱乐一抬头,抻长了脖子才看到一张笑眯眯的脸,原来是马志图。

    “你这孩子,也耍戏你叔了。”朱乐尴尬道,他的个子比到马志图裤裆处高不到哪去。

    两个人站在一起相比,一个是骆驼,一个是绵羊。

    马志图就一把攥住朱乐的胸前衣襟把他像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并且说:“我把你扔到院子里去,看那狗吃了你不?”

    “别,你可别——”朱乐都吓麻爪了,他腰里别着的铜锣和棒槌在轻轻撞击着,声音轻脆。

    马占山对儿子喝止道:“快放开你的朱乐叔,小心别摔着。”

    人们又笑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柳杏梅从屋里走了出来,就见她的手里拿了张红纸,上面像是写有字。

    柳杏梅来到大门口处,人们自动让开,她踮起脚仰着头,把门的横杆那前年留下已经是斑驳褪色的横批“吉星高照”给撕扯下(按照风俗习惯,家有丧事,需过三年才可贴对联的),她把手里的红纸贴了上去,望着自己的“杰作”,她笑了下,也不说话,旁若无人地走进院子,回到了屋中去。

    人们都抬头去看那去掉旧貌又换新颜的横批,凡是识字的人皆为之瞠目结舌,颇感愕然。

    不认识字的人就问:“上面写的是啥?”

    梅香就忍不住念道:“是‘男人止步’!”

    柳杏梅的毛笔字当然不如陶振宗写的好,但也龙飞凤舞的让人大有“秀色可餐”之意。

    顿时间,人们无不为这语出惊人的四个字而感到新鲜和愕然,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的骚动。

    马占山在一旁赞了句:“还是上了学堂好啊!”

    梅香的一张俊脸听到夸奖就微微红润了。

    上了年纪的廖道通笑了下说:“这孩子真有意思。”

    朱乐就问:“啥意思?”

    张启就说:“明摆着,这院子不许男人进了,成了禁地。”

    朱乐喃喃道:“是有点儿意思,也只有这泼妇想的出来!”

    一旁的梅香就悄悄的瞪了他一眼。

    秦连城拄着拐,皱了下眉头说:“真是难为她了,是怎么想来着?!”

    荣老孬郑重地说:“这就是所谓的‘妇道’呀!以后不准男人进出此门了,希望谁也别坏了这规矩,是规矩就得遵守。”

    在他的心里,是对柳杏梅充满了感激之情的,自从柳杏梅带人堵着大门口闹过那一场后,牲口一样的儿子也知道疼老婆孝敬老人了。

    罗亘说:“都说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这男人刚一走,就来了这一手,也是怕是非多啊!”

    他这话一出口,就同样遭遇到了白眼,他只好尴尬地一笑回避了那双好看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里含有如针似芒的恼怒。

    那双眼睛不是梅香的,那——当然就是吴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