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杏梅在外面又跟孟老太太和阮庆方说了几句话,才抹身进了院子。就见陶振坤与黑虎保持着一段距离在呆望着,这种情况出现很久了。自从去年婆婆上吊死了之后,陶振坤就没再理睬过黑虎,也不带它进山里打猎了,甚至是也没给它添食添水过,几乎是对曾经认作是忠实的朋友漠不关心起来,更不会有从前的亲昵接触了。

    她心里明白,黑虎是只极为聪明的狗,颇通人性。它当初能救下要上吊寻死的刘翠花,为何不能在那天夜里以叫唤示警呢?好提醒熟睡中的他们,那样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关于那夜黑虎究竟是叫没叫,它是不可能没看见婆婆出去的,甚至是目睹了婆婆从上吊到死亡的整个过程。难道说它始终是无动与衷的吗?为了不让它受到冤枉,她还特意询问过左邻右舍的人了呢,结果是那天夜里他们谁也没有听到过黑虎的叫声。这样一来,黑虎的不忠于职守罪名就只能是在陶振坤的心里被坐实了,接着黑虎就是被它的男主人因怨恨和疏远。

    而黑虎呢,似乎是默认并且承担了由于自己的失职所酿成的悲剧罪责,每当它面对陶振坤时的眼神里都像是充满了愧疚的歉意,也不再主动地摇头晃脑讨他欢欣了。

    这么长时间里来,黑虎像人一样,也变得郁郁寡欢了,看上去也瘦了许多。

    关于那夜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婆婆跟黑虎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一样,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者是成了永远的谜。好比是装在陶振坤心里的谜那样,躺进棺材里面的爹为何命根子没了?是与之有仇的人生前出于忌惮没敢进行报复,死后也会用如此卑鄙龌龊手段让其蒙羞受辱呢?有人说只有带进棺材里的秘密才是秘密,可是从棺材里依然是能够挖掘出来秘密的,却是难解其谜的了!

    柳杏梅看着蹲在窝旁的黑虎,理解此时自己男人的心情,就幽幽说道:“它也真够可怜的了,也怪不得它,它毕竟只是只狗,又不是人!瞅你以前对它好的那样,有口好东西吃都舍不得往自己嘴里搁,总是落不下它。幸亏它不是母的,要是的话,怕是你都要把它搂在被窝里了!”

    她这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劲了,本来是句玩笑话,却等于是把自己绕进去给骂了。

    而陶振坤却没有说话,嘴唇仍在紧绷着。要是放在他父母在时,他一定会借题发挥对她用以荤话进行奚落一番的,可他现在却没这个兴趣了,插科打诨也是偶尔的。

    而柳杏梅分明是在他眼里看见了闪烁的泪光,就又说:“跟它过不去就等于是在跟自己过不去,这样你心里好受呀?何苦的呢!”

    “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往上端了?”

    柳杏梅一愣,问:“咋了?”

    “狗掀门帘子全凭嘴呢!”

    “又是咋了?你这话没头没脑的,抽的哪门子风嘛!”

    “给你点儿颜色你就想开染房了,咱们能和老伍家的人比吗?还让人家叫你姐姐,你的脸皮也真够厚的了,说出去,别人会以为你攀高枝呢!”

    “就为这惹你不痛快了,至于的吗?我这凤凰就专门落那梧桐树,没觉得丢脸。有能耐你就出息点儿给他们看看,为你们老陶家争争光。人不怕别人瞧不起,就怕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那只美丽的大公鸡昂首挺胸出了王者风范,带着它的一妻一妾在院子里好似闲庭漫步。

    不仅仅小菜园子里的席子已经翻土平整完毕,只等到时候播种了。就连那藏于壕沟暖棚里如休眠一冬的几株葡萄藤蔓也被扯上了架子,使其沐浴在春天的温暖阳光里等待苏醒它的生机再现。随着春天的到来,自然又开始恢复了一番新景象了。

    春风拂动着柳杏梅披散的一头秀发,为给爹治病慷慨失去了那支陪嫁的金簪,则是陶振坤对柳杏梅亏欠,他不知道啥时候能补偿。

    陶振坤觉得人这一生总不能欠下人情不还中碌碌无为而过,所以他要打破这种生活模式,创造属于他的崭新人生历史。想到走出黯淡奔向辉煌,就会产生豪情万丈。抛开烦恼杂念,勇敢面对明天,就会看到希望。于是,他拉起柳杏梅的手就往屋里走。

    “你这是干啥?”

    “回屋继续玩我们造小孩儿的游戏去,少在这儿跟我扯哩格楞儿。等我一走,你就干熬起来了。”

    “你吃错药了?”

    “老子就爱吃错药!”

    柳杏梅突然间很悲哀地觉得,除了生孩子外,女人其实就是男人的发泄工具!

    这时的她有点儿迷迷迷糊糊的,在经过那个用树枝子加好杖子并且是已经打好席子等着种菜的菜园子时,恍惚间仿佛眼前又浮现出了两年前的那一幕,雷一阵闪一阵的,瓢泼的大雨下成了河,上面漂浮着被冰雹打落的几种蔬菜,那口大棺材随着水流就要冲出了大门外,而棺材上的落汤母鸡扎堆地挤在那只漂亮的大公鸡身旁,像妃嫔们拥在帝王身旁争宠求庇护一样。在这惊心动魄里,四口人冲出门外,冒雨涉水追赶那口大棺材——历历在目的往事,如今也只能是出现在记忆中了——

    在接近傍晚的时候,陶振坤和柳杏梅去了老伍家赴宴,在半路上遇到了郝强。

    他们是在一个巷子口碰面的。

    郝强迈着鸭子跩步伐低头走着,不高的个头,胖墩墩的身体真像是个泥塑的弥勒佛,摇摇摆摆的姿态又像是不倒翁,有补丁的衣服显得脏兮兮,就这副邋遢样子,向来如此。在他的背上背了个花篓筐,手里拎着个捡粪的叉子。看他的样子,像是把精神都集中在了地上的牛羊粪便上了,每当有所发现,就会如获至宝。

    在有几步的距离时,陶振坤站住了,说:“老家伙,捡粪蛋儿呢?”

    他是怕闻到郝强身上那股难闻的气味。

    柳杏梅就扯了下陶振坤的衣襟,同时礼貌地说了句:“郝大爷!”

    郝强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两个人。他先是看了看陶振坤,后是把目光落在了柳杏梅的身上。在他那混浊呆滞的眼神里,像是在极力想着什么,是在寻找丢失的记忆吗?迟疑了一下,他嘴唇哆嗦着说:“振坤!这——这姑娘是谁家的?可真俊呀!”

    柳杏梅微笑着说:“大爷,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振坤的媳妇呀!”

    “噢!”郝强就发愣了。

    柳杏梅和郝强也没见过几次面。

    “你没放羊吗?”陶振坤灵敏的嗅觉还是闻到了郝强身上的一股羊的腥膻里混淆着淡淡刺鼻的气味。这天气并不算热,但变薄了的衣服似乎是遮不住这种气味的了。

    “是土豆和地瓜替我去放了,这不天要黑了,我出来帮着劫劫,别乱跑,顺便捡点儿。”郝强嘿嘿笑着说。

    晚霞的光辉涂在他肉乎乎的脸上,那脸像是越发的黑了。

    “那——你码着牛羊的粪蛋儿去捡,就可以戳到它们的屁股了,在屁股后来个守株待兔有多好?你忙吧,我俩去老伍家。”陶振坤说了句就走。

    柳杏梅说:“你真会取笑人家!”

    陶振坤嘿嘿一笑说:“他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他是臭胳肢窝。”柳杏梅低声说。

    “你闻到了?”

    “能闻不到吗!看来他真的是有病了。”

    “痴呆病,记性不好了,这个老玩童!”

    走出了几步远,就听郝强在后面喊着问:“听说你小子想去哪儿?”

    陶振坤回头说:“是到外面打工去,等我回来咱爷俩再扯闲篇儿!”

    “为哈要去呀?”

    “老天爷的意思,我也没办法!老家伙,你骗人,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那法子不管用呀!”

    “啥法子?”

    “你是知道的。”

    “那——在外面,你可要多加小心!”郝强善意地叮嘱。

    “哎!你就放心吧!”

    “老天爷的意思,我也没办法?这——这话不是我爱说的吗?”郝强嘟嘟囔囔起来。

    柳杏梅说:“你真是没大没小没老没少,叫人家老家伙。”

    陶振坤说:“在小的时候,他常逗我玩。那时他刚结婚,还没有孩子,就让我给他当儿子。他比爹的岁数大,是娶了个别人嫌弃不生孩子被休了的女人。他脾气好,啥事都不带着急上火的。这么叫他,是不会生气的。”

    柳杏梅的心一沉,问:“啥法子?”

    陶振坤莫测高深地说了句:“是属于男人的秘密。”

    “是啥秘密,还不能跟自己的老婆说吗?”柳杏梅顿时起了好奇心。

    陶振坤就说出了摸那巨.屌求子之事。

    柳杏梅一听就说:“傻瓜,你肯定是被他给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