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已过。

    春天来临。

    死了的人死了。

    活着的人活着。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凤舞凰翔的日子从容而过,从不会因人世间诸事而止步不前,只是人们躲在这黑白的夹缝里任凭着繁琐和坎坷来摆渡着生活,仅限于区别忙碌与懒散的对待人生认知罢了。

    在葬下公公数天之后,柳杏梅才在慵懒困倦里缓过乏来,她说:“这办丧事呀,一连忙了好几天,落脚的时候都少,真忙的跟羊要掉羔子似的!”

    假如搁在以前父亲在世时,陶振坤定然会是要讥讽上两句的,可是现在他依然是沉浸在丧父之痛里。他见柳杏梅这话是无意中脱口说出的,不似是在抱怨,就没去介意指责于她。对于公公的死,她也是哭地鼻涕大老长的,悲哀之情溢于言表,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柳杏梅忙前忙后东跑西颠的张张罗罗,真是一扑拿心,办事周到妥当,他都看在了眼里,心存感激。柳杏梅受到了乡里乡亲们有目其睹的赞赏。尤其是在伍老太爷的夸奖之下,让别人更是觉得简直没有可挑剔之处了,都为之心悦诚服。

    好在他没有挑剔她的话,不然以口齿伶俐的柳杏梅来说,即使是没心存抱怨,但是也有着满腹的牢骚。倘若是被她打开了话匣子,他也不会得到啥好果子吃的!看着肿眼晃荡的柳杏梅,他的心里很是怜爱。谁说不是呢,两个人都跟大眼灯似的。

    柳杏梅说过:“爹不在了,怕是娘也要急出个好胆儿来的。她的样子真是不容乐观,不吃不喝的,看来也要大病一场了!这不看死的还得看活的呢,将来我们俩要好好教敬她就是了,不然爹泉下有知的话,他也不会放心的!”

    当时陶振坤听到这话,他被感动的哭了。

    他们两个人谁都不愿意,那口大棺材里过早的再添上一个人的!

    在出殡那天中午吃饭时,陶振坤要挨桌的敬酒磕头,柳杏梅却在一旁说出别人意想不到的一番话来:

    “虽然是菜无好菜饭无好饭的,酒是林家的酒,菜是咱东北有名的猪肉炖粉条,饭是馒头和小米稀饭,但大家伙儿也要民饱喝足了,这两天没少劳碌了你们,可别掐着饿肚子,眼大嘴小,是吃不打粮(不够)的。伍老太爷早早就赏下话来了,缺啥子少啥的尽管开口,连四个少当家的也没少过问了,再有街坊四邻的帮衬着,倒也没做啥大别子。人活着就是为了一份情义,我在这里代表陶家人谢谢诸位了!我当家的不堪承受丧父之痛,人都要变傻了。一般的事情我也没请示他,是我自作主张了。我年轻不懂事故,如有不周之处还望诸位见谅。我爹的丧事,也想风风光光的操办一下,那样比较体面,也显得有孝心。可我家里的情况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有道是‘穷儿不可富葬’,要脸面可这没钱也办不出啥光彩事来的!说句没藏没瞒的话,就我和振坤成亲时,还拉下了饥荒,现在欠老的少的还没还上呢。本以为吧,这欠下点儿饥荒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家衬万贯还有措手不及的时候呢,更何况是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人家呢,取借自然是避免不了的!本以为只要是好好过日子,什么都可解决的。没想到好景不长,我爹他又是得了重病,这旧债没还却又添了新债。他在世时怕给家里添债,可这人有病又不能不治。多亏了我爹娘为人厚道,人缘好,求到谁的头上都能让闭上嘴了。不过请放心,陶家绝对不是赖账不还的人,讲借讲还再借不难。今天我先把话撂在这儿,人不死债不烂,父债子还,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就是别人没张口要,可我们的心里也不得劲儿!今天本当不该提念这事的,但我还是说了,就是好让帮助过陶家的人心里有个谱。我爹他在世时,欠谁家的钱也有交代过了。那么,请大家自管放心就是了。我爹是走了,但我们娘仨儿今后还是得好好过日子,等将来日子过好了,对他的在天之灵也是个安慰和交代。要是真的有了富裕的那一天,我会把各位都请来,四碟八碗的招待着,要好好吃上喝上一顿,以表感谢!”

    (她这是当着众人许下愿了,可当后来的日子真的是有了,却是再也没这份心情了!)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好人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这话真的是很有道理,就柳杏梅这张嘴里说出的话来,头头是道,简直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不得不让人发自内心的由衷佩服,值得竖大拇指。

    让陶振坤几乎是无法接受的是,好端端的父亲会突发重病,短短几个月就被病魔吞噬了鲜活的生命。对于现在的他来讲,父亲就像是他眼里走失了的一道风景,只能用思念四下里去寻找,却是再也寻找不见了,也只能是在无可奈何中借助思念去一遍遍抚摸过往,感悟其温馨和苦涩!

    话说这一天,邱兰芝独自站在柜子前,面对着一面小镜子,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样子是傻傻的呆呆的,她会是在欣赏自己憔悴不堪的面容吗?

    “其盛哥,我做了一个梦,是个好梦,梦里我见到杏梅生了龙凤胎,我们有孙子和孙女了,长得都非常漂亮可爱。所以我要把它告诉给你听,你听了也一定会很高兴的是吧?”

    她在对着一面镜子自说自话着,说着说着就笑了,但其表情很僵硬和诡异,让人看了心里会发毛的。

    一旁听着的柳杏梅尽管有点儿浑身麻酥酥地直起鸡皮疙瘩,但她还是愿意接着听下去。婆婆这叨咕的像是一番鬼话,可是她却认为就像是跟自己以前做过的梦一个样,也是梦见过自己后来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要是真的那样的话,那对她来讲真是件最幸福不过的事了。

    “啥,你在说啥?这个村子将来要不存在了?咋回事?这——这怎么可能呢?你——你就别胡弄我了!这辈子,有些事你可是没少胡弄了我,我不信!”

    “————————”

    “咋,你说是鬼子会来这里?”

    躲在炕沿儿边处悄无声息地站着陶振坤和柳杏梅。

    这时柳杏梅颇感好奇,就忍不住悄悄地凑上前去,想看一下婆婆面对的那面镜子里究竟是会有什么。却没想到,竟被发觉的邱兰芝把一抓过了那面镜子掩藏在怀里,并且是扭头对她气愤地说:“不许偷看!瞧瞧,你把你爹都给吓跑了!他要是再不回来了,就怪你!”

    柳杏梅并没有介意婆婆的责备,而是在思考着她在镜子里面究竟是看到了什么,而模糊的影像里断定不会是面对着的婆婆那张脸孔,那轮廓依稀里是那么的熟悉,只是在镜子里一闪而过。她心里惊慌,来到陶振坤跟前花容失色地嗫嚅道:“我好像是在镜子里真的是看见爹了!”

    “别胡说八道了,这是自己在吓唬自己,娘有毛病了,我看你也要跟着魔症!”

    听陶振坤这么一说,柳杏梅倒也在开始怀疑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眼花了,或者说是受了婆婆的神神秘秘影响才会疑神疑鬼了起来。

    人鬼殊途,人与鬼的对话,活人与死人之间都会有着默契的交流沟通。

    “坏菜了!”

    “咋了?”

    “锅里贴了干粮,我闻到有糊味了!”柳杏梅慌忙转身出去了。

    陶振坤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有所不知的是,柳杏梅在这些天里不是借洗衣服就是抓虱子的缘由,企图在婆婆的身上搜索到被藏起的那个东西究竟会是个啥,可始终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