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锣声被不知道情况的人听了,真是慌了手脚,初听以为不是土匪就是鬼子进村了呢,乱作了一团,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就要躲藏。当在锣声中辨别出不像是伍老太爷给定下规矩那样,才算是稍有放心了。这是第一次锣声在村子里敲响,又不是谁家办喜事,所以凡是听到的每户人家几乎是倾巢出动,都好奇地跑了出来,想一看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于是,柳杏梅的“队伍”随着人越聚越多,一下子壮大了起来,男女老少都有,大有同仇敌忾之势,都跟随着她像潮水一般涌向了荣家,如同讨伐军浩浩荡荡。在她的鼓动号召下,激起了人们的气愤,纷纷把矛头指向了荣凡辉。

    到了此时,在恐惧中担忧的刘翠花才彻底充分相信了柳杏梅有为她讨个公道能力了,有人给她撑腰谁还愿意死呀?!

    人们蜂拥地来到了荣家的大门口,柳杏梅首先站住了脚步。荣家的院落也不比一些人家的能好到哪儿去了,三间破土房也呈现出了东倒西歪的趋势,一只拴着的大黄狗显得骨瘦如柴,本来有气无力的叫声里还能听出点儿威风劲来,在见到人多势众的情景时,它就哼哼了两声躲到一边趴下了,好似任何事都与它无关一样。在一旁是它简陋的穴居,是用石头磊起并盖了棚子。

    本来离远儿地就看到院子里有人影晃动,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又不是聋子,这时却关门闭户了。

    “我们冲进去把荣凡辉给揪出来!”辛东方说。

    柳杏梅停止了手里的锣声冲着大伙说:“我们这么多人不能贸然进去,俗话说‘一尺墙三尺法’,不能坏了这规矩,就在外面把人叫出来,评评理,讨个说法。”

    辛东方又说:“他要是蛮不讲理,那就是肉皮子紧了,咱们就给他梳梳皮子,平时我就对他那股子像有什么了不起的傲气看不惯。”

    在这让众人吃闭门羹的情况下,陶振宗就出主意说:“俗话说‘把孩子打哭了大人就出来了’,梦琪,添喜,你俩就装哭,看他们出来不出来!”

    柳杏梅瞥了他一眼说:“这是啥馊主意,拙办法!”

    陶振宗见美人儿嗔怪,就是脸一红。

    梦琪和添喜这姐弟俩还就真这么做了,听老师的话嘛!真还就哇哇哭了起来,虽然说是装哭,但也很像模像样,这是孩子们所拥有的一套特殊本事,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有些雷声大雨点稀而已。可在柳杏梅听来,未免有点儿像鬼哭狼嚎了。还真别说,哭着哭着真还就弄假成真了,由此看来这姐弟俩像是演戏的好苗子,弄假成真的却达到了如同报丧一样的境界了!

    可是效果不理想,荣家仍是在“以静制动”,孩子也是白白浪费几滴泪水罢了!

    谢天悟是个火爆脾气,他怒道:“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我进去把他从窝里掏出来,非让他下跪求饶不可!”

    朱乐见伍龙也跟来了,于是他扯着公鸭嗓朝里面喊:“荣凡辉你出来,大家伙提前来给你拜年了,还不快出来接迎着,这样是没有礼貌的,伍大少爷也在!”

    接着,人们跟着推波助澜的起哄,都乱成一锅粥地喊叫了起来。

    结果,没人出来,屋子里的人避而不见。

    这时加在人群中的伍龙也心里有气,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劲了,因朱乐报出了他也在,可荣家的人还置若罔闻的不予理睬,是件丢面子的事,就说:“凡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他要是不认错赔不是,就不能轻饶了他!”

    伍家的人说话都是带有权威性质的。

    朱乐就趁机献媚道:“有伍大少爷给做主,这事不解决都不行了。”

    众人点头附合着。

    且说躲在屋子里的三人,此时如同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荣凡辉他娘顺着门缝往外瞅着,慌了手脚地说:“出了啥事,外面这么闹闹囔囔的?我们又没招没惹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呕气的吧!”

    荣凡辉急地如同套在磨上的驴直打转悠,恨不能在屁股上挠出两道沟出来,他也胆憷地说:“这下可惹来麻烦了!肯定是臭婆娘挨打了就出去告状了,没想到这娘儿们今天还长本事了,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出去找人告状,招来这么多人跟逼债似的!”

    荣凡辉他爹平日里一向是沉稳老练,就说:“又没出人命,他们能把咱们咋的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啥怕的,还想孙悟空大闹天宫呀?在屋憋着也不是办法,总得出去弄个明白才对!”

    荣凡辉就来气了呛他爹说:“怎么挡怎么掩?臭词滥用,你以为是说书呢!你能请来如来佛是咋的?你也翻眼皮看看那领头的是谁,泼妇一个,招惹了她可算是要倒霉了,她这个新媳妇可是不好惹呀!”

    他娘就咋舌地说:“你还有怕的人?还是个女人!照这么说,这事还惹大碴了?你也是的,咋没事捅这马蜂窝呀?!”

    荣凡辉就恶狠狠地瞪了他娘一眼训斥道:“你也别一推二六五,还不都是你们两个老不死的给撺掇的,让我压不住火才打出事来的,这下可好了,简直是捅了天大的娄子!”

    他娘就说:“我是看不惯她那吃相,才——”

    荣凡辉破口骂道:“就你吃相好,自己吃饱了就不管别人饱不饱了,就怕人家吃多了,粮食再好你咋不扎脖节省着?看你们两个白叼食的废物,还没到七老八十的呢,就喊着腰酸腿疼的说啥也干不了了,就是想偷懒使唤人家刘翠花。你俩给我等着,到了拿不动腿老棺材瓤子的时候,不死也活埋了!你俩说说,这些年里刘翠花咋就把你们给得罪了似的?看人家就像眼中钉肉中刺一样,恨不得一脚把她踩到泥窝窝里去。要不是你们两个不从中加坏话,我也不至于经常打她骂她的,这下子可好了,惹祸上身了吧?他们倒是不能把我吃了啃了的,我怕是这一闹腾丢不起这个人!”

    这种辱骂,是两个老浑蛋教育出的小浑蛋赚得!在这个尊重伦理道德的年代里,像这样叛逆孽子是罕见的!

    他娘说:“我们咋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打老骂少的,真够是大逆不道的了。早知这样,还不如一下生就把你给掐死呢!”

    荣凡辉就反驳道:“你们也图意过瘾来着呢!”

    他娘立时臊了个大红脸,瞪了眼老伴儿说:“你听听,他说的还是人话吗?都是你惯出来的好儿子!

    他爹就铁青了一张驴脸骂了句:“混帐东西,越说越不像话了!你现在说这些牢骚话还有用吗?还是火燎眉毛顾眼前吧!”

    他娘赌着气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出去说个软乎话吧!”

    大门口外的朱乐声音不高地朝里骂了句:“别在屋里猫着了,我这双眼能看紫泥三尺的,我早就看你到你了,拱拱的,小心我拿杈子把你当王八插出来!”

    别人见他不敢大声叫骂,都对他投以睥睨地一瞥。

    这时柳杏梅又把手里的铜锣连连敲了几下,等人们安静了下来时,她就朝里面喊:“姓荣的小子,你打老婆的能耐哪儿去了?你还是个爷儿们吗?是就快滚出来,别装兔子眯着,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这算啥本事,大家伙可是都在看着呢,人有脸树有皮的,你也不怕丢人呀?!还是堂堂男子汉呢,我看你都不如一个好老娘儿们,就是躲在鳖窝里也下不出王八蛋来,难道还非得麻烦人从里面拽着小尾巴把你给拖出来是咋的?两个老浑蛋生了个小浑蛋,这时才知道没脸见人了?识相的,快滚出来!你老婆都要上吊自杀了,你还有闲心躲着装孙子呢?还想过年呀,都快要办丧事了。今天你要是不给大家伙一个交代的话,你就别再想有好日子过了!我们来是为她讨个公道,评评理,不是来打架的!”

    屋里的荣凡辉终于是脸上挂不住劲了,这分明是让人堵在了窝里捅呀!于是,在火往上撞下就要开门出去。

    他娘拉了他一把说:“别出去!”

    荣凡辉甩开了他娘的手,气愤地说:“我就不相信了,一泼尿还淹不死一群臭屎壳螂!”

    柳杏梅这激将法还真就起了作用了,她的话音刚落,房门“咣”地一声开了,先是荣凡辉第一个像是从灌进水的洞里面蹿了出来的老鼠,身后跟着他犹犹豫豫的父母,那情景跟要赴刑场一样的难。

    荣凡辉硬着头皮,不横装横,怒气冲冲地来到了人们面前。在这个村子里,让他最忌惮的是伍林杨这有姻亲的三家,再有他的克星苗运昌不在了。除了这些,他就是属螃蟹的,可以说是横行霸道了,谁都会对他畏惧三分,有些年轻人是暗气暗憋,早就想找个机会教训他,但不惹到头上,也不好轻意冒犯这个瘟神的。宽容不等于是顺服。这时他掐着腰板儿,示威地朝着柳杏梅瞪起了牛蛋子眼,不分青红皂白地说:“妈了个巴子的,到我家来撒的哪门子泼,你们这是想聚众闹事啊?!”

    他爹娘一见这阵仗,顿时有点儿傻眼了,简直是懵了圈。

    由于荣凡辉掉了颗门牙,所以说话的声音就显得舌头有点儿大了,吐字不清。

    别人也没想到荣凡辉开门见山就是横鼻子立眼不问原因,说出这伤众的话来,顿时让一些人义愤填膺。

    这时的陶振宗和辛东方都凑在了柳杏梅跟前,有意在为其护驾,要是荣凡辉犯浑敢对柳杏梅动手,一定会没有他好果子吃。两个人都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打算,得罪人也在所不惜。

    没等柳杏梅说话,朱乐有点儿讨好荣凡辉的样子,他阴阳怪气笑嘻嘻地说:“大家伙儿提前来给你拜年了,你也不出来接迎着,可缺礼貌呀?!”

    荣凡辉冲他把眼一瞪,骂道:“谁稀罕,都给我滚出去,我家门前可不是搭台唱戏的地方!”

    柳杏梅见他右手食指少了一截,已知道那是苗运昌的杰作,他此时完全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也就无法心平气和了,冷笑道:“你别嘴巴郎叽的,一张口就大粪味喷出来了,就是找尿漱漱也行呀!我们找你当然是有事了,没事还看蚂蚁上树呢,谁愿扯你这犊子,还不早把你当臭泼狗屎扔到一边晾着去了!”

    别人一听她这骂人的话,都忍俊不禁地笑了。听泼妇骂人,这是一些村民内心喜欢的享受。曾经有过一次一饱耳福,就够回味无穷的了。

    “你!你——我——”荣凡辉一时语塞,舌头有些不听使唤了,脸涨得通红。

    “啥你我的,还驾呢!你老婆差点上了吊,要不是被我们给救了,你恐怕现在就是哭都来不急了,那样就等着你前去收尸了!”

    荣凡辉撩起眼皮瞄了下刘翠花,脸上并没出现让人们渴望看到“大惊小怪”的神色,他冷哼了一声说:“姓柳的,你算是干啥吃的?敢带头来我家闹事,别以为我像别人那么好欺负!她那不是好好的吗?又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就是死了能怨得了谁?她咋就不嘎叭一下子死了!死了算她命短,死了我还巴不得呢,好再换一个新鲜的,一天到晚沮丧着个脸子,跟个吊死鬼一样,连我看着都有点儿害怕!”

    刘翠花一听这伤她心的话,就忍不住又哭了。换作任何一个女性对丈夫的这种羞辱都是无法忍受的,那是伤透了心的委屈!

    两个孩子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鸟儿,偎依在母亲的身边。对自己翻脸无情连六亲都不认的爹,也是充满了畏惧的。

    人们就七嘴八舌地骂开了。

    柳杏梅气往上撞,就说:“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真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我还真就还没见过像你这么不通人情的呢!噢,你现在嫌弃人家了,当初你的眼被猪油蒙上了是咋的?还是你爹娘给你们包办婚姻的?你不愿意,那这两个孩子是哪儿来的?跟你过一天也是你的妻子,你就应该对她负起一辈子责任。都儿大女长的了,说这话你还有点儿良心吗?你的良心让狗吃了都嫌脏!现在的共产党就提倡男女平等呢,你凭啥张嘴就骂抬手就打的?别以为这里不负天朝管就没王法了!就你这没人性的东西,还想换新鲜的呢,想得倒美,要是没了她,除非是傻子再嫁你吧,不然就得走光棍儿这条道,也掂量掂量自己有多沉,就这话也不怕风大顺着豁牙子把舌头给煽了?真够恬不知耻的了,你简直就是死脑筋不开窍,二潮八蛋一个!”

    这种连挖苦带损的话,让荣凡辉一时语塞,气得说不出话来了,黑脸膛在发紫中都走型了,像大肠干燥一样哼哧了半天憋地脸红脖子粗才说出来:“她是我老婆,我想咋着就咋着,三天不打她敢上房揭瓦,我不打她手就痒痒,你管得着吗?”

    “别拿不是当理说,这是蛮不讲理。你老婆也是人,天下人管天下事,想管就管着了!还瓦呢,去掉泥巴就成露天地了,别以为有两间破鳖窝趴着就不知道姓啥了,你要是有住高楼大厦那本事,还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荣凡辉的一张大黑紫子脸上掠过一丝暧昧的笑容,盯着柳杏梅说:“我看你这是吃饱撑得,没事找事。你长得是好看,不过你要是我老婆也照样,别看‘愚夫’宠着你,拿你当娘娘是的,换了我也照样不惯着!”

    这简直就是公开调戏嘛!

    人们都为之愤怒了。

    不料柳杏梅却笑道:“就你这副德性的,给我当儿子我都嫌丢人现眼,人类里咋还出妖精了!就是天下男人就剩一你个了,看你一眼都会后悔后半辈子的。姑奶奶我就是爱管闲事,看见理不公就想管,今天要是不能把你治个心服口服,我这个柳字倒着写不说,赶明儿个我就打行礼卷走出这和平村,你信不信?”

    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怔,认为柳杏梅大言不惭,把弓拉地太满了。

    柳杏梅是个任性而为的人,可出自她的质朴纯真,一颗善良的心对谁都没有半点儿恶意,正义感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