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卷着落叶渐行渐远,冬天携着严寒叠步而来,当第一股寒流来了又去之后,穆小柔才后知后觉地生起病来,这一病就是缠缠绵绵留连了半个月,等她好不容易好得差不多了,一天清晨气温稍降,她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然后又华丽丽地病了起来。

    江城因公事在外地逗留了半个多月,他走的那天正碰见穆小柔去医院打点滴,结果他回来那天正碰着她从医院打点滴回来,他又好气又好笑,恨铁不成钢道:“穆小柔,你这女人是纸糊的吗?”

    穆小柔精神不济,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她抱着一盒纸巾绻在沙发上,擤鼻涕擤得鼻子红通通的,一双泪眼汪汪,好不可怜,他不好意思再从精神层面上给予她过度的打击,于是在她身边坐下来,好声说道:“今晚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这回她干脆连眼皮都没有抬,懒洋洋地答了句:“白粥。”说完掩嘴打了个哈欠。

    她的声音糯糯的,因为感冒而带着浓重的鼻音,他听得心头一软,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我去给你煮,你上去睡一觉吧。”

    “嗯。”她弱弱地应了一声,却半晌没有动静,他走近一看,她已经闭着眼睛枕着沙发沿睡着了。

    暮色四合,万籁俱寂。

    穆小柔醒来时,窗外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黑暗中没有一点的星光。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

    她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了一条厚厚的毛毯,环视四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柔和的灯,光影朦胧,似真似幻。

    睡了一觉,药效渐渐发挥了作用,穆小柔的精神好了很多。她起身走向灯火通明发出细微声响的厨房,果不期然见到正在忙碌的江城。他们是在路口偶遇,他直接就进了她这里,仍穿着回来时那一身西装,大概是嫌麻烦,他把外套脱了,身上只剩一件衬衣,袖子被挽至肘部,露出一截精壮有力的手臂。

    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他没有回头,背对着她,用勺子专心致志地时不时搅动着那一锅正在沸腾的小米粥,寻常不过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从容。粥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引得她食指大动,她微微一笑,倚在门边盯着烟雾缭绕中他高大的背影出神,连他什么时候回过头来都没有发觉。

    他盛了一碗粥端到她面前,她静静坐在旁边仰头看着他,笑言:“只是小小的病一场就能换来这种待遇,我都不想这么快好了。”

    他幽深的眸子倒映着她苍白的笑颜,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在她对面坐下,不紧不缓地搅动着面前的一碗白粥。他大老远地坐飞机回来,肚子早就饿空了,到头来却只能陪着她吃白粥。

    “这里的冬天不比斯图加特的冷吧?冬天才刚开始就病成这梓,真不知道这几年你在斯图加特是怎么幸存下来的。”他脸带揶揄,语气却是关心的。

    “太久没回来了,大概有点水土不服。”吃人的嘴软,现在的她正沉浸在大名鼎鼎的江城为她亲自下厨的深深感恩之情中,连看他的眼神都是带着讨好的。

    “那就不要走了。”他头也不抬,随口接道。

    她笑了笑,没有多言。

    也许江城是对的,自从有了小灰,穆小柔的生活就多了不少牵挂。每天出门前,她要为它准备足够的食物和水,到了下班时间,一念及家中还有个小家伙有巴巴地等着她,她便无意在外逗留,而每次逛超市,她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不到狗粮区走走就会浑身不对劲。

    每一次打开家门,都会立刻有个小家伙摇着尾巴跑过来仰着头一脸喜悦地看着你,围在你脚边不停地转着圈圈,这种感觉让人心里暖融融的。

    现在经常出现在穆小柔客厅里的一幕就是,江城懒懒地坐在沙发上,而穆小柔则端坐在角落里弹钢琴。没办法,这个男人习惯了发号施令,兴致一上来就指着钢琴对她说一句:“去,弹一曲。”一开始穆小柔是懒得跟他计较,到了后来,则是忘了计较,只要他一开口,她就言听计从而不自知。

    江城带着小灰回来时它只有四个多月大,可能是跟着他回来的缘故,小灰对他有着一种莫名的依赖和信任,见到他的时候它总会特别开心。

    第一次听到穆小柔弹钢琴时,小灰对那叮叮咚咚的琴声有着天然的敌意和恐惧,躲在江城的怀里不肯出来。听得多了,它终于敢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轻盈舞动。再后来,它终于舍得放弃江城温暖的怀抱,在她弹琴时跑到她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的腿。

    赢得小灰这颗芳心的历程任重而道远,终于有一日她修成正果,为此穆小柔在江城面前得意了许久。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没有原则的退让是一种十分恐怖的沉沦。

    穆小柔不喜欢香烟的味道,每当有人在她面前抽烟,她总会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但事情放到了江城身上,似乎就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非但不觉得难以接受,她甚至过分地迷恋他以一种完全放松的姿态坐在她面前优雅地吐着烟圈的模样。

    原则是个什么东西?底线又是个什么玩意?一切到了他面前,立刻便冰消瓦解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妥协,妥协,以及服从,服从。

    虽然因为住得近的缘故,穆小柔和江城频繁地交集,但江城贵人事忙,也不是她想见便能见的。一天深夜,真的已是深夜,江城一身酒气地敲响穆小柔的门,第一句话他就问候了不知道谁家的祖宗,穆小柔呆在原地瞠目结舌。

    江城出身极好,并不是什么五大三粗的人,他向来谈吐风雅,再尖锐的话语以他的思维说出也难以让人从字面上挑出毛病,然而,他竟然说了一句在穆小柔看来是如此粗俗的话,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爷,谁得罪你了?”她好笑地虚扶他一把,孰料他竟然顺势把全部的重量压在了她身上,她后悔不迭,有种想把他随手扔在地上的冲动。

    好在他的酒品尚可,喝醉了没有胡言乱语或者耍醉拳的坏毛病,而且并没有醉到意识全无的程度,尚且留着一丝残存的理智。最起码,她递给他一杯酽酽的茶时,他还会自己伸手接过去,仰头一口喝光。

    “喂,你回家去睡好不好?我也想睡觉了。”他靠在沙发上好半天没有动静,穆小柔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他缓缓睁开双眼,目无表情地盯着她,尔后,一言不发地再度闭上双眼,还不忘抬起手臂横在眼前,一副“闲人勿扰”的模样,穆小柔带着万分,万分的无奈,把自己裹着的毛毯取下,随手搭在他身上。

    毛毯取下的一瞬间,冷气侵入,她狠狠打了个激灵。她一脸哀怨地看向罪魁祸首,却只见他深闭双眼,眉头紧凑,也不知道不真睡着了还是在装睡。带着满腹的牢骚,她对着他的方向虚张声势地挥了挥拳头,脸上的表情却柔软得像冰消雪融的一江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