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是大水铺墟场赶墟的日子。往常照例只赶灶头街墟场的刘功英,咯天破例赶了回大水铺墟场。有人讲他是去找欧主任了,但他赶罢大水铺墟回来,么子都没讲,也看不出有么子高兴还是不高兴的事。

    上林湾的日子还是一天天过着,包括知青户在内,十二户人家仍一如既往地过着。现在,全湾村的人,包括一对知青兄弟在内,已经完全习惯咯个十二户农家的小湾村的辛勤劳作,静逸安宁的日子。尽管时不时要被大队的干部们召拢了开个巴会,但毕竟不像上几年那样,整天地早请示晚汇报地折腾个没完没了。

    转眼,又快到年底了,刘晓楠和哥哥晓枰已经下乡整整四年了。今年下半年,晓枰一直在水利工地上忙着,晓楠一个人已经自如地应付了队里和家里,上林湾与泉水湾两边的家里,秋收冬藏的繁重劳动。到阳历十二月下旬了,队里的工,家里的事,事情都轻缓下来了。

    傍晚收了工,刘晓楠一个人草草地吃了冷凉的晚饭,就收拾了桌子,坐到了桌子前,拨亮了桌子上那盏已经用了四年的小小的洋油灯火,摊开了书本。今天不是记工的日子,可以早点开始看书。

    “晓楠,晓楠,刘晓楠。”还没看完一页书,刘晓楠就听到湾村大门前的禾坪上有人大声喊自己。

    “晓楠,晓楠,吃过冷饭了吗?”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喊人的刘德保已经到了晓楠屋子前的天井里。

    刘晓楠已经听出是大队团支书刘德保的声音,而且,喊得咯么急,他赶紧从凳子上立起来,答应着“哎,吃过了,吃过了”,快步走向门口。

    刘晓楠与刘德保碰在了门口,德保还是急促的口气对晓楠讲道:“快,快,到大队部,去找龙支书。”

    “么子事啊,德保支书?”德保咯样着急的神态,倒有点把晓楠吓着了。

    “我也讲不清,我正在抽水机房里,是大队会计在西洲湾村边对着机房喊的,讲是要我赶快通知你到龙支书那里去。”

    “哦,哦。”晓楠答应着,转身要回到桌子边,想把书收好了。

    “快点去吧,还耽误么子啊。听龙会计那口气,蛮急的。”德龙在门槛上一把拖住晓楠。

    “好,好,就走,就走。”晓楠也不收拾桌子上的书,返身锁了门,迈着一双赤脚,就向湾村大门口走去。

    隔壁的丫妹大嫂听到了,追着出来:“晓楠,带个手电筒吧。”

    晓楠已经走到了大门外的禾坪上,一边急急地走着,一边回应丫妹大嫂:“不用了,天上有点星星,不太黑。”

    在乡下几年,尤其还经常要晚上过母亲那边去做事,刘晓楠已经习惯在乡下的山水田土之间走夜路了,不但不怕么子鬼火、蛇虫、乌鸦叫,还有了不要火把、马灯、手电照路,只凭着朦胧的远山轮廓和脚下对路面的感觉,就能赶路的本事。

    晓楠在黑夜中快步走着,心里却一起悬着。是么子事啊,咯么急?来西洲大队几年了,除了大队开会时见过龙支书,偶尔碰面,笑着打过招呼外,他还从没去过龙支书家里,更没有让龙支书单独召见过自己。今天咯是么子事,还得由龙支书赶夜工见自己咯个知青呢,而且还讲得咯样急?

    还有,文英姐现在在龙家,要有么子关于我晓楠的事,只要她知道,一定会事先送个信来的。可是,今天咯么急的事,事先没见文英姐那里有半点音信。看来,一定是非常非常急的事了,急得连文英姐也没能预先知道一点点。

    那会是么子事呢,咯么急?啊呀,难道是哥哥的事,哥哥在水利工地上出事了?不会吧,一个挖修渠道的工地,能有么子事出啊?哪怕一跤摔倒在工地上,全都是泥巴土块,也伤不到哪去。那,是哥哥病了,病得厉害?不会吧。前些日子,哥哥是有些咳嗽,咳得好像还有些厉害。他回家来拿换季衣服时还跟母亲讲过咳嗽的事,但母亲说不碍事,伤风感冒,过一阵就会好。是的,年青人身体抗得住,怎么也不会让个咳嗽给压住了。

    那会是么子事呢?难道是母亲那边有么子事,县里,或者庆余公社那边通过组织关系传过来么子东西了?自己和哥哥没跟父母被送回老家,而到了祖根的上林湾,咯在粟林冲咯边的刘氏湾村,大家都是明白的,但作为基层组织的西洲大队部咯边,支书他们龙家的人,不见得蛮了解。

    对了,哥哥的同学龚小童,他下放的那个湾村嫌他多占了口粮,后来知道他的老家就在相邻的县里,就讲他应该下放回到老家去。结果,就在去年,他已经在那里生活了三年的那个湾村的人,还真把他赶回到老家去了。

    晓楠想到咯里就有点怕。咯几年来,他和哥哥咯样与老家一山之隔地当了知识青年,心里怎么也有点忐忑。怎么能不担心呢?他知道,如果跟了父母返乡,那身份就差远了。他自己同班的同学李牧野,就因为当初没果断与他们咯些同学一起下乡当知青,后来他父母被遣返回乡时,他和妹妹就全成了一同遣返回乡的子弟,没有了一点政治待遇了,连到大队公社开个会都没资格,更不要讲当民兵,或者参加知青的活动了。

    不会吧,不会吧。刘晓楠心里默念着,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好像没走多久,就听到狗的叫咬声了。那是他已经到了大队部所在的西洲湾的村口,村里的狗叫咬起来了。

    难道,难道是因为功英哥那次去了大水铺?晓楠心里突然冒出一丝欣喜,但瞬间又没有了。

    刘晓楠立在西洲湾村口,定了定自己的神,望了一眼湾村里透出来的点点灯火。他知道大队党支部龙支书的家在大队部后面的那栋屋子,站在村口,可以感觉到从那个方位射出来的灯光要特别亮一些。

    今天晚上,不管是么子事,等会见到龙支书就知道了。刘晓楠定住了神,抿着嘴唇,一步一步地向龙支书家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