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么会是咯样呢,看着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亲戚,在一种可能的绝境中痛苦地挣扎呢?不是讲,善良的人会制造善良的慌言,让自己的亲人尽可能延缓一下可能受到的伤害吗?可是,他们咯是怎么了,反而还要把咯种伤害提前,让自己的亲人早早地就受到可能是要以后若干年才会受到的伤害?

    看着父母那闪烁的目光,看着哥哥晓枰那无神的目光,晓楠么子话都不想讲。实际上,他咯时候也讲不出么子话来了。他对周围的人,对自己向来看重的亲情,有些怀疑了。刘晓楠简直不敢去想咯些事。还是埋头做事吧,做起事来,就忘了咯些烦心的事。

    搞完双抢,今年就没有秧插了。刘晓楠想去灶头街墟场上买点机油,把插秧机保养一遍,好收起来放到队屋里的搁楼上去。

    他正在屋里准备着出门,就听到正厅屋里吵吵嚷嚷地。

    “不准信迷信,信迷信的是封资修。”咯是功英哥的崽仁化的声音。仁化是个好孩子,在家听父母的话,在学校更听老师的话。尤其是他对学校里讲的革命道理,是绝对的坚信,还尽自己小小的力量,在同伴们中间,在湾村里大人中间,极力维护革命的道理。

    刘晓楠记得,有次仁化在放学的路上拾得一些野粪,在路过队里的大粪坑时,他就全都倒在了里面。他母亲,也就丫妹大嫂就讲儿子,你为么子不把拾的粪让记工员过了称,记了工分再交给队里。仁化则大声地批评他母亲:“你咯是自私自利。野粪是在队里的山水田土之间,本就是集体的,我只是把它拾到了队里的粪坑里。怎么可以要队里的工分呢?”

    他母亲骂他,不要工分,你吃么子啊?他却大声讲:“我是**的红小兵,必须要保护集体利益。有了社会主义集体,我们才能过上幸福生活。”

    当然,一心为公的小仁化,对于被湾村里大人们称为公家人的两个知识青年叔叔,也是很尊崇的。他要遇到么子事和父母对起来了,有时还会找晓枰晓楠叔叔评理。叔叔们一般总是笑眯眯地夸他几句后,还是要他听父母的话。晓楠对咯个单纯的小孩子有几分欣赏,也有几分怜悯。但他还是不愿去戳破咯个孩子心里的美好景象,哪怕那种美好有太多的不现实。

    咯时候,仁化在正厅屋在批评一个走村串湾的算命瞎子。听起来,那个瞎子也不是随便吓得倒的,他不慌不忙地回答红小兵的批评:“我咯不是迷信,是我们中国文明古国最早的科学,叫易经,晓得吗?是我们中国的,不是美帝国主义的,也不是苏修的。”

    “那你咯个算命就是迷信,是封建主义的。”刘仁化还不放过他。

    “细伢崽晓得么子啊。县委会你晓得吗,县革委会你晓得吗?那里都是革命的大领导啊,都是老革命啊,他们都请过我周半仙嘞。”

    啊,外面被孩子们围攻的是周瞎子!咯个周瞎子,在来江县南乡,那是声名大得很啊。周半仙!刘晓楠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在么子地方见过咯个人,可一下子还想不起来在哪。眼下咯种气候,谁还敢出门算命?可他周瞎子却么子造反派、红卫兵、红小兵都不怕,咯个几年来,就从来没断过他们的营生。

    咯个几年来,哪个湾村要见到周瞎子来了,还真是老人们一件难得盼到的大事。除了他周瞎子,还能有谁敢来湾村里看相算命啊。

    所以,咯时候虽然仁化带着他的红小兵要赶周瞎子走,而红小兵的奶奶们,匡氏伯娘啊,吴氏伯娘啊,都争着要请周半仙算命。急得吴氏老太婆的孙子仁汝直拖着奶奶叫:“奶奶,奶奶,莫信迷信,不准信。”

    刘哓楠听到正厅屋里已经吵成了一团。他提了出门的小挎包,就出到了正厅屋里。仁化他们好像见到了救兵:“晓楠叔叔,咯个老周瞎子要搞封建迷信。”

    “哦,那怎么行啊,不能搞迷信的。”刘晓楠当然要支持红小兵们。

    “哦,咯位兄弟,我没有搞迷信,我是宣传我们中华民族的古老科学的。”周瞎子也自己申辩。

    刘晓楠注意看了看咯个算命先生,一时找不到记忆里的痕迹。但他还是想见识见识咯个半仙的功力:“古老科学,那你讲讲看,可不许骗人啊。”

    “讲科学也要个对象啊,你看,是不是按哪位老人家的要求,我来讲一讲?”咯个周瞎子,借着机会还是要算命。

    吴氏伯娘一听,马上就讲:“算我的,我给你报个八字,你看命如何。庚子年九月二十七子时。”刘晓楠知道,咯是她老人家是算她自己七十年来的命了。

    仁化一听,就急了:“吴氏奶奶,不准搞搞迷信嘞。”

    刘晓楠也想听听咯个周半仙到底是怎么算命的,就对仁化讲:“先让老周讲讲,他要讲了错的,我们再批判他。”

    于是,周瞎子就装模作样地掐算了一通,然后就讲了一通吴氏的命。刘晓楠注意听了,他讲来讲去,都只是讲个大概,就如同是套着近七十年的历史书来的。不过,他咯个大概还真是算对了,那就是吴氏前五十年受了不少苦,到四十岁前后,到了上林湾,才过上了算是安稳的日子。

    尽管是讲对了个大概,但刘晓楠还是疑惑,一个外村人,陡然听了一个老太婆的八字,怎么就能讲到咯个大概呢?他想要探探咯其中的谜。

    “我看,老周,你讲得不对。吴氏伯娘直到五十岁那年,解放来了,才过上好日子的。四十岁的时候,那是解放前,哪能有么子好日子过啊。你还是走吧,要不,真要让红卫兵红小兵斗争你了。”刘晓楠就咯样连哄带拖地把周瞎子带出了上林湾。

    “哦,敢情咯位兄弟是要我老周陪你走路哦?”走了一截路,周瞎子似乎明白了么子。

    “也算吧,一路走,一路上有个人讲讲话,不闷,呵呵。”刘晓楠把人带出来了,也就不客气了,“你才刚那命是怎么算的啊?”

    “怎么算的?你只管讲,算得对,还是不对嘛。”周瞎子听话听音,知道对方的意图了。

    “也对,也不对。要么讲,大概对,但过不得细。”刘晓楠如实地讲了自己的看法。

    “那咯位兄弟要不要我瞎子为你算一回呀?”周瞎子还真会拉营生,要见缝插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