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徐英强当了国营工厂的工人了,他刘晓楠还只是个农民。咯本是没法比的两个世界,到了咯么个培训班,一个是工人师傅,一个是农民学员,更不在一个层次上。可是,可是,眼下却是他刘晓楠享尽了风光,而自己咯个工人师傅却无形中又被他比下去了。

    教完了,学完了,练完了,各队的学员们忙着去公社的仓库里领了自己的一台手扶插秧机,就赶着天黑前回家去了。刘晓楠也扛了一台机子,沿着铁路线,赶回上林湾去。

    在田间操练时,刘晓楠几次有意地向表弟传过去眼神,可他发觉,英强好像不想与他打招呼,总是刻意地回避他的眼光。不打招呼就不打招呼,身份不一样了,不认就不认呗。下了练习课,刘晓楠也就不去找他,径直领了机子,离开了公社。

    去县里已经没有车了,公社留插秧机厂的师傅再住一晚,明天再回厂去。当然,晚餐由吴秘书出面,招待了师傅们。

    饭桌上,张师傅对下午刘晓楠的表现还念念不忘:“吴秘书啊,我们已经培训了几个公社,你们大水的刘晓楠算是接受能力最强的了。咯两天下来,他就已经是个合格的机手了。”

    “唔,是不错。咯个小刘,在我们公社知青里面,也是个比较突出的了。”吴秘书知道刘晓楠在县路桥工地的表现。

    “哦,是个知青?”张师傅好像想到了么子,又转过脸问徐英强:“刘晓楠是个知青,你们是不是认识,我今天看到他几次望你嘞。”

    师傅咯一问,徐英强不好否认了,“哦,是的,有点熟。是小学的同学,不同班,他比我高一年级。”他不想咯时候扯上咯么一门子亲戚。

    “依我看,你咯个同学,不久就会走出农村,当工人,当干部。”张师傅喝了点酒,话多了,“你想想,他咯样的好知青,连公社领导,吴秘书都讲了,很突出,那贫下中农,革命干部,肯定是要,要推荐的,一有机会名额,的,的时候。”

    徐英强回头去看吴秘书,那样子就是问咯位公社领导,是不是咯样。

    “唉,只怕难得啊。”吴秘书摇了摇头,“听到讲,咯个知青家里的母亲成分不好,是个地主出身,还有历史问题,推荐不出去的。”

    吴秘书把刘晓楠在县里路桥工地的事告诉了大伙,“你们想想,要论表现,还有比上千人的民兵团里的五好民兵标兵更好的吗?表现到咯个火候上了,还当不上工人,那他还能有么子前程呀?”

    徐英强咯时候暗自庆幸,自己没当众认刘晓楠咯个表哥。要不,那不等于向大家公告了,自己的母亲也是地主家的子女,自己也是地主的外孙了吗。那多丢人啊。咯种事,虽然个人的人事档案都有,但档案是保密的,厂里一般人,包括张师傅都是不知道的。厂里上上下下只知道徐英强是个援藏干部子弟,是受照顾的。那多有面子啊。

    培训班散了,该回厂里上班的上班,该回队里干活的干活。刘晓楠一回到上林湾,一年一度的大农忙“双抢”季节就到了。

    刘晓楠把那台插秧机装了起来,扛到田头,对大伙儿讲道:“今年插秧,你们大伙儿插一丘田,我开着机器插一丘田。”讲完,他就一个人占着一丘田,使开了插秧机。

    一季双抢下来,刘晓楠扛着台插秧机,跟着大伙儿转遍了队里几个有水田的山冲,每天能插十来石禾田的秧苗,当得三五个好劳力了。

    双抢搞完了,晓枰晓楠两兄弟过泉水湾母亲那边去看看。自队里双抢以来,他们就没过去过了,不知母亲那边有没有么子事要做的。

    正好,父亲刘鸿僖也从大堡公社回来休息了。他咯次回家,在经过县城时,到城里晓枰他们舅舅家里去了一趟,和那里的妻兄妻嫂讲了些话。咯时候,他见两个儿子来了,就把在城里听来的一些事给他们讲了。

    杂七杂八无关紧要的事讲了一些后,做父亲的有些严肃地又讲下一件事了:“晓枰,晓楠,我看,我们就好好地在农村里生活,老老实实地当一辈子农民。只要我们下力气做事,按上林湾和泉水湾的情况,吃穿还是不成问题的。”

    两个儿子都不作声,不明白父亲怎么提起咯个话题来。

    “其实,现在看,当农民最好,少好多烦恼,心里清静,好,好。”父亲一连声地讲农村好。

    两个儿子越发疑惑地看着父亲。

    刘鸿僖知道,只讲咯些空洞的话,是不能不让他们疑惑的。他只有把要讲的事都讲出来:“昨天在舅舅家里,他们讲英强在大水公社搞培训时见到晓楠了?”

    “是的,他是培训师傅,我是学员。我们没讲么子话,他好像不想和我讲话。”刘晓楠从培训班回来,没给家里人讲过英强的事。他觉得没么子好讲的,人家本就不想与你讲话。

    “英强讲,他在大水问过你们公社的领导,他们讲,”刘鸿僖故意放轻松了一下口气,“他们讲,你们兄弟只怕难得招上去了。”

    难得招上去?当知青都晓得咯句话的意思,那就是给知青在农村里下了个无期徒刑啊!那就是他再也不能通过招工、招干、招生或者参军么子途径离开农村,那就是要一辈子生活在农村,那就是要当一辈子农民了!

    晓枰还不到二十岁,晓楠还不到十八岁,而且,他们两个都是从小就爱学习,就有着多读书,当大科学家的理想的少年。现在,自己的父亲,竟然将别人,将那个表弟传过来的一份无期徒刑的判决,告诉了他们。

    父亲咯是怎么了,竟然如此残忍地向自己的儿子宣布咯样一种判决?是怕儿子们从别人那里听到咯个消息,会受不了,还不如他自己亲口告诉他们?

    可是,那个传过来咯种消息的表弟是为么子呢?是先来向表哥们报个信,让他们早有个思想准备?咯种信有必要先报吗,咯不是提前把他们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他们提前感受永不得见天日的心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