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季度,刘晓楠又得回去拿口粮米了。临动身前,他收拾了一下随身的东西。嗨,居然还十来块钱!来民兵团六个月了,每个月领到三块钱津贴,除了买点牙膏肥皂么子,他也从不到镇子上去吃东西喝酒,没么子其它花销。咯一攒下来,刘晓楠就有了咯么了一笔钱,一笔他从来没有掌握过的大数额的钱!

    男人在外,有了钱,应该给家里买点么子东西才好。从小受乡下奶奶叔叔传统思想影响的刘晓楠,现在首先想到了是用咯笔从未有过的大钱,为家里的人买件东西。他想,母亲是个急性子人,做饭菜时总是嫌煤火做事太慢。对了,给她买一只高高的钢精锅。钢精锅传热快,烧水蒸东西都来得快。一只高钢精锅还可以在里面同时叠几个碗,一次就蒸煮出几个饭菜来。对了,就买个又高又大的钢精锅,让母亲做饭菜时省些时间,省些煤火。

    刘晓楠揣着钱,到田江口岸小镇子上转了一圈,没见到有大点的钢精锅。他想了想,记得回家路上要路过的泗洲镇子上,有个比较大的供销社,那里可能会有大钢精锅卖。

    刘晓楠过了江,沿来江左岸踏上回家的路。走不过几里路,就到了泗洲镇子上。他找到了镇子上的供销社,走进去要看看东西,店子里唯一的一个女售货员迎向了他。他抬头一看,哎呀,咯个售货员是自己在县一中的同学呀!他还记得她的名字,是比自己高一年纪的初九十六的刘芙蓉。

    刘芙蓉也认出了走进店子的刘晓楠。两个同学先怔了一下,马上就热情地打起招呼来。“哎呀,刘芙蓉,你不是下放了吗?”

    “是啊,我就下在咯里的黄沙公社。你呢?”

    “我下到了大水公社。现在在路桥民兵团里,在田江口岸开山打石头。嘿嘿。你怎么到了咯里,招工了?”

    “嗯。是的了,是上个月才办好的,现在算是公社供销社的员工。”

    “你还真行,恭喜你了。”

    “唉,也是没办法,是被吓坏的,只好先在咯里安个身。”刘芙蓉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怎么了,你?”

    “唉,我们女生不比你们男人。按乡下农民讲,你们是一条,”她讲到咯里,突然不好意思地停了一下,“一条卵子一条命,走到哪里都不怕。”

    “呵呵。”刘晓楠没想到,当年学校里最优秀的女生,到农村里一混,也出口带粗话了。“谁都不应该怕。现在是人民政府,**的天下,为么子要怕啊?不管男生女生,我们都是按**的指示上山下乡的,怕么子啊?”

    “你啊,你们男生不晓得啊。”刘芙蓉不赞同他的**。她突然又问:“好像你哥哥是城关民中的吧。”

    “是的,他跟我们县一中一起下乡,和我下在一起。”

    “那他应该认得杨玉莹?”

    “他们在民中是同班的啊。我也认得杨玉莹。在城北小学时,她是少先队的大队长,我是副大队长。”刘晓楠还清楚地记得,杨玉莹是个很受老师和同学们喜欢的大姐姐同学。当年,她还曾牵着自己的手一起搞少先大队的活动。他后来也知道,因为她父亲是个旧官僚。就像晓枰兄一样,受了家庭的影响,虽然自己优秀,却没有读书的地方。她最后也没能上县里的中学,只得进了城关民中。

    “她怎样了?还好吗?”刘晓楠问起了老同学姐姐的情况。但是,刘芙蓉却给他讲了一个悲惨的故事。

    名义上,她是在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与大队支书的儿子相爱了,结婚了,现在由大队党支部安排在本大队小学当老师。但实际上,她是被大队支书欺侮后,又被强迫嫁给了他的儿子。

    “咯种畜生也当**的支书!”刘晓楠狠得牙痒痒。

    “听到讲,起先是大队支书的崽喜欢她。”刘芙蓉告诉他一些情况:“但是,那个小子有点傻里傻气,杨玉莹就烦了他。他竟然经常爬到杨玉莹的窗子上去,偷看她换衣服洗澡么子的。杨玉莹又怕又气,可是没一点办法。人家老爹是大队支书,你一个反动官僚的子女还敢怎么样啊。后来,那小子就向老爹吵着要聚杨玉莹。那个畜生支书就把她叫到大队部办公室里作思想工作。讲着讲着,那畜生就欺侮了她。”

    “告他狗日的畜生。”刘晓楠气坏了。多好的一个女生啊,竟就咯样被畜生糟蹋了。

    “是啊,她起先也讲要告那畜生。但是那畜生讲,出了咯个门,你有么子证据啊?你告我?我还告你拉拢腐蚀党的干部嘞!你个反动派的子女,**会为你讲话?你也不想想,现在是谁的天下?是我们贫下中农的天下,是**的天下!你就老老实实地求条活命吧。”

    “咯,唉!”几句话下来,就连刘晓楠也被噎着了。唉,咯是么子世道啊!

    “有么子办法啊。杨玉莹家里的父母都被送去劳改了,她的苦连个诉讲的人都没有,哪个可以帮得她啊!那畜生后来就对杨玉莹讲,你就乖乖地和我崽结婚,结了婚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会照顾你的。还讲,我已经想好了,你就到大队小学来当老师,从此不再风里来雨里去的作泥巴了。”

    “她就咯样认了?”刘晓楠话里还是气乎乎的。

    “不认了要怎么了?难道欺侮受了,还要继续在田土里做苦力啊?求一头吧。有么子办法呢。要不,我怎么讲你们男生好啊。”刘芙蓉最后告诉刘晓楠,她下到的那个生产队,也有人打她的主意。她听到杨玉莹的事后,怕极了。只好由在县革委会里当厨师的舅舅出面,千方百计地托人送礼,找干部帮忙,总算离开了那个生产队,到咯里守起柜台来了。

    本来兴冲冲的刘晓楠,听了咯么一个悲惨的故事,心里一下凉透了。他真恨不得自己是个无事不能的齐天大圣,为保护自己那些可亲可爱的同学,那些美丽漂亮的姐妹,而打遍天下!

    可是,但是,然而,……在咯个世道里,他么子都做不了!他最后只是在刘芙蓉那里挑了一只八块多钱的又高又大的钢精锅,没精打采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