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道。”(耿南仲字希道)

    “臣在。”

    “这些年,着实委屈你了。”

    “陛下……”耿南仲伏地,泣不成声。

    赵佶上前亲自搀扶起耿南仲,送到位置上坐了,掏出手帕递给他。轻抚其背说道:“当年之事,是朕私心作祟,却让你担了污名,又是苦守孤独十数载,这是苦,但不是委屈。朕知道,知道你的委屈在哪里,心结又是什么。希道,你为朕而叛桓儿,你抱愧桓儿,你的心结在此啊。”

    “陛下!”多年隐匿在心中最深处的那个打不开的结被赵佶一语道破,耿南仲禁不住悲从中来,再也顾不得君前礼仪,嚎啕痛哭起来。赵佶也是眼中含泪,轻声说道:“朕懂的,懂的。都是朕的错,你是被朕连累了。”

    好是一番唏嘘后,君臣二人才止住哭声,赵佶重回座位对耿南仲低声说道:“希道,这次朕让你重掌枢府,即是要让你帮朕平定身后事,也是给你一个打开心结的机会。”摆了摆手阻止耿南仲告罪,赵佶继续说道:“朕不愿步齐桓公后尘,亦不忍我赵氏子孙骨肉相残,更不愿大宋子民再受烽火之害,为今之计,只有一途,确保朕去之后,桓儿一掌乾坤。希道,你懂朕的心思吗?”

    耿南仲恢复了镇定,眼中更是充满了坚定,沉声回道:“臣明白。桓哥儿宅心仁厚,必不至做出手足相残之事。”

    赵佶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远离朝堂也有这么多年,可对朝堂现今阵营看得明白?知道可依何人为援?”

    “臣坚信陛下不会弃臣,终有一日会召臣返朝,是以庙堂之上,十余年来诸般变幻,臣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好。朕最多再禁足楷儿三日,三日之后,当放楷儿出宫,莫叫他做了傻事。”

    “陛下放心,臣明白。恽王殿下聪慧过人,当是知道审时度势。”

    待耿南仲退出去后,赵佶转到屏风后面,恽王赵楷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赵佶看着赵楷说道:“都听到了?楷儿,父皇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何去何从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我拿主意!我能拿什么主意?你已经把我的路全都堵死了,我还能拿什么主意?”

    “楷儿,你还看不透吗?为父给你堵掉的都是死路,只单单把唯一的活路给你留下了啊。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不要只看到你大哥心地仁和,真要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出来,只怕连你大哥到时都救你不得啊。”

    赵楷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态度虽然蛮横,但看得出来,他是在为自己的面子苦撑。赵楷能有今天,其实有一大半的责任是在赵佶身上。二十多个儿子当中,应该算是赵楷最像赵佶,这也是赵佶对赵楷过分宠溺的原因。一直以来,赵楷敢于这么恣意妄为的两大心理支撑就是他坚信就算自己失败,大哥也不会太过为难他,另一个就是在他的心理世界中,他相信父亲最想让他继承皇位。赵楷说到底都不是一个性格坚毅的人,他的勇气只在亲人放纵的面前是足的。

    大内深宫之中,此时还有两个人在密谈,那就是赵构母子。赵构的脸色阴沉,很明显还在为大殿之上老爹突然来这么一手把局势陡然逆转郁闷。贤妃韦氏倒显得镇定了许多,挥手止住来回度步的赵构指了指椅子命他坐下后说道:“我早说过,你父皇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大位传给老大的。今日他有此举也是情理之中,我们也不必太过介怀,枢府的位置原本就不再我们手中。出于平衡的目的,汪伯彦上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吴敏等人就绝对不会容忍咱们全面掌控兵权的。只不过这个耿南仲论起才华韬略未必比得上张叔夜,但其谨慎坚忍却是比张叔夜还要强上半分,只以求稳,力保赵桓顺利南下为目的,倒是会给咱们增添很大的麻烦。”

    赵构不耐烦的摇了摇头说道:“耿南仲肯定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但也仅仅是麻烦而已,有廷俊(汪伯彦字)掣肘,我领海军及江南兵事他也没有太多权限过问,倒也不虑他能有多大作为。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太被动了,一直被北边死死压迫着,任由他们步步进逼,我们毫无还手之力,这样下去,我们说不得就会被北边慢慢逼入绝境。若时要么拼死一击,要么举手投降。我们现在需要反击,而且要立即反击,大力度的反击。”

    韦氏皱了皱眉头,沉吟了一下说道:“反击的手段现成的就摆在那里,只是此事上我却拿不定主意,是利是弊。按世人一般的常例思考,一次阴谋的发动,谁最后获利最多,谁的嫌疑自然就最大。琼林苑之事,从最后导致的结果来看,无疑是北边获利最多,想来世人都能看得清楚。我们可以利用这件事继续做文章,虚传此事背后的主谋就是北边,不管能往赵桓的身上泼多少弑君弑父的污水,最起码可以混淆一下视听,一方面令北边再过分强势干涉朝廷军政多生羁绊,另一方面也为你多争一些人气。好处虽然很明显,但其隐忧我却看不清楚,主要是实在把握不住北边的深浅。以北边诸人的谋略本事,如此强势的介入此事,这点弊端他们定是看的很清楚的,但他们却依然肆无忌惮的做了,而且做的毫不拖沓,隐隐中倒是像应对起我所讲之计已经有了万全之策,更或者就等着我们做出这样的反应。这件事会之怎么看的,他不会没有向你提过这样的建议吧?”

    赵构明白母亲这句问话背后的含义,一直以来,韦氏都不是太信任秦桧,做任何事都多多少少对秦桧提防着。韦氏的理由很简单,她看不透那个男人,因为看不透,所以她就要依靠自己的直觉做判断,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十分危险,必须小心提防。

    赵构轻轻笑了一下道:“当然有提,只不过他没有母妃这般犹豫,他坚信这是北边给咱们预留的一个陷阱。北边到底如何打算的他还猜不出,但他指出了一点,只要暗指北边是琼林苑谋逆案主使的流言一起,北边就可以借助戡定事实,以正视听的名义,再次把那个案子搬出来,而且绝对会坚持有北边介入案子参与调查,最后弄出什么结果来,那就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了。他之所以讲这个计划,实际上是要提醒我,非但不能这么搞,而且还得万分小心,不要上了北边的当。如果有类似的流言出现,我们反倒要尽力把这些流言扼杀在萌芽状态,因为就他的判断,出现这种流言对北边只怕是更有利,对我们来说却是有百害却无一利。”

    韦氏眉头连皱,她虽然也有被点醒的感觉,但总是觉得哪里不对。继而又想到可能是自己在这上面有所失算,略逊了秦桧一筹,心中不喜之故。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一下,接着问道:“那就应对北边给我们造成的压力越来越大之局如何应对,会之有何良策?”

    赵构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上会之与我的看法不同,他说北边现在是占尽天时,又夺地利,诚不能与之争锋,当避实就虚,以我自身发展为主,南谋人和。他的想法是我们应换个思路同北边竞争,北边不是鼓出民主吗,我们干脆就借了他的东风,积极推进整个朝廷辖地的民主进程。民主嘛,字面理解就是黎民当家作主,那么黎民百姓要各自为政,要分家,也应该由他们自己做主喽。我们要比北边做的还要更彻底,打破中央集权,权力全面下放,比照北边模式,在朝廷所辖各路设立议院参政立法,各路官员各路自己选定。原来朝廷是强干弱枝,现在既然这个“干”都倒向了北边,那么我们就从根本上颠覆强干弱枝,来个强枝弱干。这样我们就可以躲藏在这些强盛起来的旁枝当中,以求达成我们自成一统的目的。我们在江南有着巨大优势,所谓的民主政体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只要这个模式下行使权力和掌握发言权的人是听命于我的,那和先前的君主统治也差不了多少。”

    韦氏眼中神采闪现,说道:“照啊,此议甚好!会之的确胸怀沟壑,哀家不如他。构儿,你为何不用?”

    “不是不用,而是此策行来也是惊险困难异常,暗藏重重杀机,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令我们陷入他人围攻的境地,到最后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还有一个,这个计策行来见效甚慢,我总是想着对北边做出一些反击才是好的。”

    韦氏看着儿子,慢慢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神秘的说道:“我已有反击之策。”

    “噢,策将安出?”

    “呵呵,就在会之所谋之中。为什么只在朝廷辖地推行分治,北边就没有深化分治的空间?你说宋联内部涌动起各省谋求自治的呼声,号称尊重民主,捍卫民主的宋联会如何应对?”

    赵构立即会意颌首,站起身来回快速走了几步后转头看向韦氏说道:“好,就这么办。不过母妃,此事需要万分小心,切切谨慎而为。我总有种感觉,我们的内部潜藏了北边的耳目,这么多年来,我们的种种作为,北边总是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做出非常合理有力的反应,就像是早已对我们的计划了如指掌一般。”

    韦氏不满的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哀家知道如何办,你还是看好你的巡签院吧。”

    巡签院是朝廷新设的情报机构,一直以来都是受赵构的领导,韦氏有此一说是因为她是赵构一党私家地下势力的掌门人,这是在告诉赵构,她掌控的一块不可能出问题,问题应该出在赵构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