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天啊,请平息你的愤怒吧,如果你要降下灾难,请降在我的身上,不要迁怒我的族民。仁慈的天父,请展示您的伟大神力,消弥这场灾难,救救您可怜的孩子吧!”合不勒汗再次向天祈求,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五天向天发出这样的祈求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暴风雪突袭了不儿罕山地区,风雪已经持续十来天,急剧降下的低温冻死了无数牛羊牲畜,上报冻死于雪灾的人员数字也在不断攀升,草原上一片哀鸿。在合不勒汗身边陪祭的是他的堂弟,蒙古泰刺乌部的首领俺巴孩。如今乞颜部和泰剌乌部已经结成部落联盟,现在以合不勒为大汗,按两家结盟的议定,当合不勒故去后,将由俺巴孩接任汗位,其后两家轮流坐庄。

    俺巴孩是草原称颂的仁慈君子,诚实、守信,待人极其温和友好。如今的草原民众,已经有许多成为了道教和佛教的信徒,特别是草原上的贵族们,基本上都是这两种宗教的虔诚信徒,所以,皈依道教的合不勒汗才会做这样有些奇特,包含了草原原始萨满教和新兴道教内容的祈祷。

    走出帐篷,看向天空,像是有了些放晴的迹象,俺巴孩心中燃起了丝丝希望,但更多的还是忧虑和不安,照以往的惯例,只怕……

    一阵铃铛声响,一辆雪橇车抵达了汗庭营地,这辆雪橇车却与别的雪橇车不同,拉车的竟是几头驯鹿。雪橇车现在在草原上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物件,每年南方汉人商队来,都会带来许多优质钢材制造的雪橇底盘滑板,是最抢手的商品之一。而驯鹿是根据宋联来的尊贵的学者先生们建议,从东大金山(今大兴安岭)引过来的,驯鹿的适应性很强,即好养又有很高的经济价值,不知道其他部落怎么样的,反正乞颜部和泰剌乌部就是接受学者先生们的建议,使用了圈地围栏半放养的方式进行养殖,效果非常好,推广速度也很快。驯鹿拉雪橇,这虽然对于原产地的北室韦人(据说是今鄂温克族的前身)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在草原上还是很少见,毕竟驯养的年头还短。这架驯鹿车大伙都知道,是合不勒汗的二王子八哩丹的坐驾。

    见到自己最喜欢的素有草原智者称号的侄子终于赶了来,俺巴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托起施礼的八哩丹,转身把他拉进大帐里,有许多事情都等着和他商量呢。

    “没什么好说的,准备打仗吧。我们的世仇蔑儿乞部也受了灾,来年开春,或许等不到来年雪融,蔑儿乞部的大军就会杀过来了。打胜了抢些食物少饿死一些族人,打败了无非是多死一些人,也能省下食物给族人,了不起族灭为他族奴隶,这就是草原上的生存法则,我们身在其中,就得以法则行事。”三王子忽图剌是合不勒汗几个儿子中最具勇武的,他的话道出了大帐中许多人的心声和判断。蔑儿乞部作为乞颜部的世仇,又是同时受灾,战争看来是不可避免了。实际上这几年草原各部联手抗金打压塔塔尔部,乞颜部和宋联保持了良好关系,发展快速,实力大增,蔑儿乞部已经很久都没有和乞颜部干仗了。

    “不!仁慈的天父没有抛弃我们,他给我们带来了值得信赖的朋友,我们忠诚的朋友会支援我们,帮我们度过难关。而且他们或许能帮助我们从这种会带来无穷痛苦的,天灾后就紧接着发动**的轮回中解救出来。”八哩丹突然扬声提出了异议,眼神中充满了坚定。

    “值得信赖?南人和金狗都是一样,只不过他们更加虚伪,懂得隐藏他们的野心。实际上他们的心思和金狗一样,都是想霸占草原,让蒙古人都做他们的奴隶。”忽图剌厉声反对,在他孔武有力的身躯中,也不乏智慧。

    八哩丹有些愕然的看向忽图剌,对他如此直白的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惊讶。转头看向父汗和账中其他人,发现大伙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都多少有些期待。这说明他们的心中也有怀疑,也有戒备,更有从自己这里获得答案的期盼。毕竟大账之中,只有自己是去过宋联,并且在那生活了一年半的时间。

    八哩丹深呼了一口气后,说道:“没错,南人是有野心。”

    哗――

    大账之中顿时一片哗然,只不过喧哗声很快便落了下去,因为他们看到八哩丹安静的坐在那里,干脆把眼睛也给闭起来了。

    听到账中安静了下来,八哩丹并没有把眼睛睁开,而是继续闭着双眼开口说道:“我们还是先回头看看历史吧。南人耕织,北人游牧。草原上自古就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北人是狼,南人是羊,狼吃羊是长生天定下的法则。’还有这样的豪言壮语,‘把中原之地尽皆变成北人放牧的牧场,把南人尽皆变成北人的奴隶。’历史上有多少次,北人主动南下入侵中原,强掳人口,劫掠财富?北人并没有什么良心上的不安,因为这是北人坚信的长生天所定下的法则,是理所当然的。但南人也和我们一样,是长生天赋予了智慧的生灵,他们也有情感,也有思维,他们并不认同我们所坚信的法则。面对强暴,他们不愿做羊,不愿像羊儿一样束手待毙,他们要反抗,这在他们所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当北人的南侵给中原带去一次次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之后,当他们强大起来之后,他们为了长治久安,为了后代子孙不再承受祖先所经历的痛苦,对草原起了野心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野心才是怪事。”

    “既然你承认他们有野心,如何还称他们为我们的朋友,他们只能是我们的敌人。”忽图剌恶狠狠的说道。

    八哩丹的嘴角抖动了一下,大声说道:“敌人?自从五年前,宋联的使者带着一支商队来到咱们乞颜部开始,每年都有大批来自宋联的医生给我们生病的族人免费医治,宋联的夫子们教我们的孩子读书识字,宋联的先生们帮我们医治生病的牲口,指导我们如何防疫,教给我们围栏畜牧的方法,让我能养出更多的牲畜,如何保护长生天赐给我们的草场。宋联的传教士把天父和佛祖的圣光带到草原,让草原上的人心灵终有寄托,让我们学会了相亲友爱,赞美大自然,甚至还通过他们的努力,促成了泰剌乌部和咱们乞颜部的结盟。他们做了这么多,却没有想当然的要索取回报,他们用带来的美轮美奂的商品和我们公平交换,草原上男人们有了好了不止十倍的钢刀,穿着舒服的皮靴骑着马儿,喝着美酒畅快的飞驰在草原上,草原上的女人们有了仿佛来自天堂的美丽衣物,把自己打扮的像盛开的花朵一般,拿着神迹般的镜子幸福的欣赏自己的美艳。所有人的脸上都荡漾着笑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宋联在做什么?他们在帮我们致富,他们在帮我们强大啊!敌人?你见过这样的敌人吗?!”八哩丹猛然睁开双眼,两道凛冽的目光射向忽图剌,勇武过人的忽图剌竟然一阵心神失守,慌乱的把头低了下去。

    一阵沉闷的沉默之后,俺巴孩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八哩丹,那个――嗯,你刚才说的宋联是有野心的,这个……”

    八哩丹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宋联是有野心。他们的目的和秦汉北攻匈奴,大唐逐灭突厥是一样的,就是想确保中原不再遭受来自草原的威胁,确保他们的后世子孙不用再和草原刀兵相向,生死相搏。但他们采用了不同于任何以往的手段和方略,他们所做所想的是,成为我们的朋友,成为我们的兄弟,共同组建一个团结友爱的大家庭,这就是他们的野心啊!”

    大账之中再次陷入沉默,不过急促的呼吸声却是此起彼伏,几乎所有人都被八哩丹的话给震撼到了。之所以是几乎,那是因为还有几个,并没有完全被八哩丹的话所打动,忽图剌就是其中之一。一直没有听到合不勒汗的长子斡勒巴儿合黑说话,那是因为这个粗壮的汉子一点都没有遗传他父亲的性格,太过于老实忠厚,甚至是憨厚,也没有什么主见,几乎所有族人都相信,俺巴孩之后,他不会将汗位传回给合不勒汗的这个大儿子,而是在老二八哩丹和老三忽图剌之间做出选择。

    忽图剌猛然抬头看向八哩丹大声说道:“二哥去宋联待了那么长的时间,脑袋定是中了汉人的毒了,只会帮汉人说话。宋联想和我们成为兄弟,成为一家人,谁能保证成为一家人后,他们不会翻脸,把我们变成汉人的奴隶,而汉人做这个大家庭的主人?”

    八哩丹对忽图剌的诬蔑没有一丝反应,淡淡一笑说道:“既然三弟多次提到奴隶,那我就讲讲我在宋联的见闻吧。我们知道,南人同我们不同,他们的行为方式都要依循于律法,而不像我们,除了遵循几条祖先传下来的法则之外,基本上就是凭着首领的意志和占卜判断行事。早在四年前,宋联就颁布施行了一项名为《国民权力法案》的律法,这项律法规定了宋联人民的各项权力和义务,其中有一条规定涉及到了奴隶,‘任何人和组织,以任何方式蓄养大宋公民为奴隶的行为是为非法,大宋公民的人身所属权只归属于其个人,任何人无权通过任何方式剥夺和占有他人的人身所属权。’现在在宋联,没有一个大宋公民是他人的奴隶,包括汉人、契丹人、奚人等各民族拥有大宋公民身份的人。宋联有奴隶吗,有,那些来自外邦的奴隶非常多,其中也有来自我们草原的,因为他们都不拥有大宋公民的身份,不受到这项律法的保护。

    现在在宋联,不可以蓄养同胞为奴隶,每个公民都拥有相同的权力和义务,都是平等的,已经成为了全联邦人民的共识,并受到坚定维护。在这种共识基础下,没有人敢于向全民挑战,颠覆这一原则,重新把同胞蓄养为奴隶。宋联现在正在希望和我们组成一个新的大家庭,努力和我们成为同胞,一旦我们成为了一家人,宋联根本就没有翻脸把我们变成汉人的奴隶的基础和原动力。我讲的这些你们可以通过很多渠道去证实,绝无虚言。看看汪古部吧,他们就是明证,汪古部的恩特汗现在已经是宋联的众议员,成为行使联邦最高权力的组织中的一员了。”

    八哩丹的话却引起了大帐中更大的喧哗声,那是惊恐的喧哗,八哩丹知道这些人在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