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月初七刘锜率军突然潜入西夏腹地,对着窝藏着西夏皇帝李乾顺的夏州城发动惊天一击以来,刘锜居然只以手中的三千精锐,趁着夏军指挥混乱,利用夏军仓促间只能纠集数股且互不配合的小规模部队回师援救之机,生生设伏击溃了四千回援夏军,同时还对夏州城保持了持续的攻击压力。

    一天……两天……第三天头上,得知夏国一万五千大军已然围剿过来,再无拖延时间的可能,刘锜浑身浴血,挥舞着手中的钢枪,犹如地狱恶鬼一般对着夏州城狂吼一声,疯狂的扑向夏州的城墙。在其身后,还活着的一千挂零西军英豪没有丝毫犹豫,全部跟随着他们统帅的身影对着夏州城发起了最后的决死一击。

    刘锜和他的士兵们不知道,此时,李察哥已经接到李乾顺令其迅速回撤的命令,刘锜率部偷袭夏州的目的其实已经基本达成,可以撤退了。刘锜和他的部下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这一刻,他们义无反顾的冲向了死亡,要用大宋男儿的血肉之躯撕碎夏州城。

    李乾顺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三月初九日,西夏皇帝李乾顺弃城西走,被三千多夏军护持着遁入毛乌素沙海。飞马奔行,亡命大漠,扬起冲天的沙尘。浓雾般的沙尘之后,是刘锜领着八百余死士衔尾急追,仿佛嗜血的恶狼在猎杀早已胆寒的羊群。

    三月初十,金中京大定府,金国皇帝行辕之内,金国一众大臣正在围着金帝吴乞买争吵不已。以国论阿舍勃极烈完颜谩都诃为首的一派,苦劝吴乞买立即移驾北走,暂避南朝燕军锋芒,同时放弃西京大同,急召银术可部回援。而另一派则是以从大同仓皇逃回的完颜杲为首的决战派,坚决主张不可放弃中京,应该依持大定府和掩杀过来的江烈大军拼死一战,而大同那边,则是应该催促银术可趁着南朝内乱,不惜一切代价消灭岳飞所部。

    两派的主张都有充足的理由支持,面对争吵不休的臣下,即便强势如吴乞买也是左右举棋不定,一时难以做出抉择。吴乞买作为阿骨打的兄弟,早年间也是马上厮杀,血海中几进几出过的人物,为大金立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面对已经威逼到不足百里开外的燕军,还有那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娃娃统帅,吴乞买打心眼里不想逃,千般万般的不服充塞在胸腹之内。吴乞买心中终有万般不甘心,可掰着指头算算手中的力量也是不免哀叹。

    完颜阇母领着一万出头的残兵败将已然是丧胆,一路狂奔,扔下润迁二州翻过长城,连回看一眼都不敢。若不是吴乞买及时发去了杀气森森的数道圣旨,完颜阇母怕是连来、隰二州都不想要了,恨不得一路越过小灵河(今小凌河)奔回锦州。若他能牵制住他那一路的燕军,使其不能突破长城北侵,已能让吴乞买烧高香了,根本半点都不指望他能分兵到中京来参战。逃回可汗州、儒州的万余部队,随着郭药师大军出关西击,除了部分逃入归化州苟延残喘之外,其它不是被歼灭就是作鸟兽散。

    至如今,拱卫大定府的只有完颜宗弼带回来的不足一万五千金兵和吴乞买的三千禁卫部队。听起来人还不少,总数和江烈的两万主力部队几乎持平,但兀术带回来的哪还能称之为女真儿郎,无敌铁骑嘛?吴乞买巡视部队时,满眼尽是哀鸿,兵甲不整,伤兵满营,眼神涣散,没有士气,没有胆魄,没有战心,没有凝聚力,没有——没有——所有女真勇士一直所骄傲的,吴乞买在他们身上半点都找不到。吴乞买眼中,看到的是一支犹如行尸走肉般的枯槁军队。雪上加霜的是,探马报来的消息,出关时仅两万的燕军,一路行来,竟然拉起了一万两千多的仆从军。这些由卑贱的奴隶、降卒、穷鬼,辽之残部等组成的仆从军,面对不久前的主人,居然能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战斗力。

    可怜巴巴的一个承诺,些许食物,几句轻飘飘的蛊惑之语,就让这些卑贱的奴才投降了。肚子里塞下点吃食,转回身就毫不留情的对着大金的主子挥起了屠刀。令人绝望的是,这股投降潮像是正慢慢演变成一个巨大的龙卷风,在大辽故土之上有愈刮愈猛的趋势,而吴乞买却是毫无应对之法。

    吴乞买也分析了原因,他找到的答案是自己没有粮食,只能任由燕山用这些小恩小惠蛊惑辽人。再一个,大金国没有应对如此局面的经验。一直以来,女真人一直在进攻,何时让人攻入自己的腹地,被动挨打过?当初在穷山恶水间,危险来袭只管躲入山林便了,现在手中掌着一国,万里之地,近千万民,暴发户还远没有转变成贵族,身家大了,女真人尚不知如何管理这偌大的家业啊。新兴之国根基不稳的本质,在燕军兵锋逆袭之下暴露无遗。

    一封军报结束了朝堂上的争吵,大宋燕军从海路偷袭,在金辽阳府登陆,面对宋燕山府路兵事副都总管杨可世率领的两万如狼似虎的燕军,还有威海军军舰上一排排能放天雷的大炮,只有八千半兵半民的乡军和两千女真兵毫无还手之力,大金东京一日而破,城中数千女真官员、贵族、商贾尽皆成了燕军俘虏,这其中还有两个大金国的王爷。如果说中京大定府丢了还不会让女真人感到肉疼,那金东京辽阳府被燕军占领则就好比一把刀子捅进了女真人的眼窝子里,辽故东京道可是女真部落崛起的主要策源地之一。

    辽阳府东京道行辕,燕军北伐东路军指挥部临时驻驿里,东路军大帅杨可世现在的心情那叫一个美!一次舰炮齐射就轻轻松松轰塌了一段辽阳城墙,随后就是挥军杀入,摧枯拉朽般鼎定整个辽阳城。杨可世领着中军闲庭信步的进入城中之时,连呼了三声“爽!”

    粮草囤积地、军马场、兵器监、各级官府、贵族府邸等等重要地点,早在战前就已经细化任务到部队,自有各部队按计划去占领控制,杨可世现在是一身轻松,优哉游哉的游览完行辕,喝着茶只等着部队汇报战果。辽阳府是金国最重要的赋税、粮草、马匹供应地的中心,顺利拿下这里,此次水路偷袭的首要目标基本已经达成,下一阶段还不忙行动,还需要在辽阳府待上一段时间,好扩大战果,使得此次行动发挥更加深远的影响。杨可世得意之余,却是真正领会到老帅何灌那句话的意义,“于战争一道的理解,咱们燕军已经远远超出了金兵一个层面。”

    “大帅,军法处那边出事了。”

    “什么?出什么事了?”

    “十二营三都的都头巴扎里,金国起兵时他一家都被金狗杀了,不巧他的仇家正好在辽阳,他就顺手领着几个兄弟把那仇家一家给宰了,一共杀了七个。军法处抓了他们几个要执行战场纪律,可十二营全都炸了锅,堵住军法处闹了起来,要他们放人。白总教已经赶过去了,让您也赶紧去。”

    杨可世一听,火苗子腾的一下就窜了起来,“啪”的一声把手中的茶杯摔的粉碎,嘴里大骂道:“直娘贼!小兔崽子们要造反了,连军法处也敢去闹事,以为老子的刀不杀人吗?”

    杨可世赶到的时候,局面已经稳定下来,白山槐正对着十二营指挥使薛乙乞和教导使包放猛喷口水。劈头盖脸的臭骂之下,两人低着头半个字都不敢回,吓的满头都是冷汗,旁边十二营的军士们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见到杨可世来了,白山槐悄悄的对他打了一个眼色。两人是配合默契了的,一个眼神就能明了彼此的心思。一直以来,御下之时,都是杨可世唱红脸,白山槐来圆活,今天这事赶上了,两人需要互换一下角色了。

    杨可世冷着一张臭脸慢慢的走过去,薛乙乞赶紧强堆出一脸谄媚的笑意,讨巧的用袍袖把门前的上马石给擦了擦,扶着杨可世坐了。

    杨可世重重的哼一声,冷冷的问道:“知道错了?”

    “是,是,我们错了。白总教批评的对,属下就是欠骂,给什么处分我们都认。”薛乙乞连忙回道。

    “嗯。你们的错误,怎么处理,回头再说。那个驴入的巴扎里还有那几个一起入室行凶的,先按军规,立即执行战场纪律,拉出去砍了。”

    “大帅!不行。不能杀。求您……”

    杨可世眼睛一瞪,说道:“怎么,你小子连老子的命令也敢违抗,真要造反啊?”

    薛乙乞虽然紧张无比,但还是咬牙说道:“大帅,我不是要违抗命令,我只是觉得此令不公。巴扎里以私仇报怨,入室行凶,确是犯了纪律,对我军形象和分化敌营统战抗金之士的大局造成了恶劣影响,但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而且,我作为他的直接上级领导,督下不严,责任主要还是在我,大帅要是真要杀他,应该首先杀我。”

    “哟呵!还敢给老子犯浑,威胁其本帅来了,真以为老子要不了你的脑袋?”

    “不敢,不敢,我哪敢威胁大帅啊。那个驴入的混蛋毕竟是和咱在一口锅里吃了几年的饭,俺们一起死倒也是件快事,大帅您说是不是?”

    “少给我嬉皮笑脸的。你呢,你是教导使,觉悟应该比这鸟人高,你怎么看?”

    包放赶紧回道:“大帅,我是教导主官,责任应该首先在我,我的看法和指挥一样。大帅勿恼,属下绝对不敢携众要挟,这不?属下就不敢鼓动全营弟兄们要求一起同罪。”

    这下好,包放这么一说,十二营的官兵全都异口同声的喊道:“愿同巴扎都头同罪。”这包放到底是读书的汉人,擅作思想工作的教导使,肚子里的弯弯绕可比薛乙乞厉害多了。

    杨可世倒也不恼,瞪了包放一眼,转头对军法处的军官说道:“把那几个小子带过来,本帅有话要问。”

    “那家人全家老少一共有二十七口,怎么只杀了七个啊?”

    “报告大帅,卑职只是报仇,不是嗜杀的畜生。他们兄弟杀了我全家,我只杀他家中成男,女人和孩子是无辜的,这个俺懂。”

    “你懂个屁!你身上穿的什么?是军装,是我燕军的军装。你只要穿着这身军装一天,就是一个军人,是我燕军的一份子,不是什么好勇斗狠的土匪强盗。金狗该不该杀,金狗对我燕地百姓犯下的累累血仇该不该报?当然该杀,该报。可不是像你这样,被一己私仇冲昏了脑袋,不顾军规军纪,像个莽夫一样的乱杀一气,还要连累你的战友们一起受过。军队是一个集体,是百姓们供养的,是为了让他保家卫国,不是让军队成为哪一家哪一个人的私人武装。你要报仇当然可以,但要用正确的手段,战前的思想动员教育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知道去战地衙门投状啊?我看你是真该死,不是因为你乱杀人,而是因为太蠢。”

    “大帅——”

    杨可世挥手止住又要求情的薛乙乞等人,大声说道:“辽阳府战地衙门不是还没开张吗?就以此事作第一个案子吧。要把那家人该不该杀,巴扎里犯了什么错,该怎么处分都一并在衙门里断个清楚。要进行公开审判,邀请辽阳府的各届人士一起观审。衙门判个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你们这些混球就别去那里掺和了,自己去军法处按军规领罚就是。”

    薛乙乞本还想着为巴扎里求情,早已会意的包放却是撞了他一下,拉着他赶紧对着杨可世行礼,表示服从大帅安排。等杨可世和白山槐走后,包放对还不太明白的薛乙乞小声解释道:“放心吧,大帅开恩,老巴那小子死不了了……切!真是笨死了你。送到战地衙门去审理,就不用应对军法处理了,大帅和总教定会知会判官,饶了老巴一命。不过,估计吃些苦头还是会的。”

    薛乙乞这才明白过来,登时喜上眉梢,笑道:“行,死不了就行。入娘的,害老子挨了这么一通骂,还得背处分,等那个王八蛋归队,看老子怎么整这个兔崽子,嗯,往死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