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京师万寿山闻天楼中,赵桓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天色略显阴暗,赵桓的脸色却是更加阴沉。久久的沉默使得冷峻的面孔更显坚毅,只是双拳紧紧的握在一起,因为用力而有些微微颤抖。

    赵桓回顾着这几天的经历,只觉得恍如在梦中一样。在自我感觉最强大的时候,却被人一举击倒在地。从背后捅来的刀子是如此阴狠,又是如此有力。最信任的人,却是父亲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一枚棋子。龙德宫中,那个极速赶回来的父亲,如此算计自己的儿子,父子之情当真是一个笑话啊。

    耿南仲,辅助太子十数年,从赵桓授立太子位时,就依为心腹,辅佐太子府,竟然是赵佶隐藏在赵桓身边的一柄利刃。赵桓授其枢府大权,他却利用兵权反戈一击把赵桓掀翻在地。王宗濋墙头草,第一时间便投靠了那边,浑不记得当日从高逑手中接过殿帅府太尉一职时,对赵桓的信誓旦旦,感激涕零。

    杨沂中,一个宫禁班值指挥使,在关键时刻挽救了赵桓。振臂一呼,竟拉过数百禁军反正,护持着赵桓且战且退,一路逃到了万寿山。及至梁山旧人呼延灼又领着一营禁军赶来护持,才算是勉强守住这一处安身之地。这闻天楼是江烈把混凝土之法献上朝廷后,赵佶却是首先用来给自己修建的一座享乐修道的场所,不曾想,今日却变成了一座万寿山中的堡垒,让赵桓得以躲避在其中,暂时不虞有失。

    赵桓也第一次见到了赵大有和他率领的那个特种分队的强悍,区区几十人,竟能在汹涌的叛军中趟出一条血路,直杀的叛军胆寒,无人敢逆其锋缨。这还不算,危急时刻,赵大有居然还不忘派出八个人,潜入御膳房去弄来了不少粮食。万寿山中,赵佶的一帮跟班可是费劲心思弄来了许多奇珍异兽,这个时候,也不过是果腹之物罢了。

    好一个惊天大阴谋啊,以小灿的精明竟然未发现半点蛛丝马迹。定是趁着小灿离京,王贵交出兵权,归家守制之后,临时起意,突然发动的。如此严密的行动,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美功成,这居中策划调动之人,确有经天纬地之才,蛇蝎般的心肠。

    老公相蔡京已经饿死在南方荒园之中,京师之中又有何人有如此的能耐?李纲,不可能。张邦昌,废相一个,严密监视下,难有作为。宇文虚中,忠义之人,又赖赵桓得此高位,不太可能。秦桧,小灿一直念念不忘防备提防,一个一直旗帜鲜明支持赵桓的人,借着赵桓提携,一路蹿升入阁的人,会是他吗?还有老三,老九……

    落到现在这步田地,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赵桓输了,输的心服口服。赵桓已经不是个只会怨天尤人的懦夫,汴河之畔赐死童贯,又直面金军兵临城下,见过战场的血腥之后,许多事赵桓已经看开。他现在想的是如何脱困,只要脱困,有小烈在燕山,东山再起就不是问题。

    “小灿,希望你没有事。”赵桓的口中轻轻的说出了这么一句。

    “陛下,和外面联系上了。”

    “噢!如何联系上的?”

    赵大有淡淡一笑,凑近赵桓耳边轻声说道:“铁塔,望远镜。”

    赵桓略一思索,立即便跟着笑了。赵桓知道燕军有一套独特的旗语,可以远距离传递消息。既然现在通过这种方式和外界联系上,那么就说明外面是燕军的人。

    “情况怎么样,王帅有没有事?”赵桓急忙问道。

    “王帅应该没事,现在外面就是王帅在指挥,京师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形势有利有弊。枢府指挥的部队和王帅拉出勤王的部队相互对峙,王帅投鼠忌器,不敢攻击太甚,只是向枢府部队不断施压。老皇连发诏书言称复位,可京师百姓根本就不买账,群情激昂,纷纷结群围住皇宫,卡在两方人马之间,谁也进不来,也出不去,就连老皇也被围在了宫中。王帅让人传信,让咱们再坚持一段时间,他正在想办法。”

    “小灿呢?”

    “已经派人去相州,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李相已经被软禁在家,宗帅也被枢府诱入京师拘押,刘光世被枢府任命为京畿路兵事都总管前去接管宗帅的部队,但宗帅帐下的王彦却拒不交兵权,领着一部人马和刘光世对峙了起来。现在可以说,京师附近,支持陛下和枢府统领的部队势均力敌,各有掣肘,谁也拿谁没办法。王帅说咱们暂时还不会有危险,只看下一步的变数对谁有利。”

    赵桓叹息了一声说道:“又要平添多少冤魂?变数,张叔夜的大军回返,就是最大的变数。张叔夜,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崔灿返回相州处理完爷爷的后事,并没能及时返回京师。一个是有守制一说,另外由于金兵南侵之时,相州的官员全部逃跑,到如今相州自动光复竟也没有什么官员。逃难的百姓陆续返回,又有一大堆民生之事处理,崔灿只好暂时留在相州主持大局,不想,却是被人狠狠的算计了一回。

    刺客混在回流的人群中潜入相州,伺机下手。这些刺客都是江湖人士,行事极其老练,可惜崔灿身边也有一个老江湖。李英对江湖游侠的那一套太清楚了,第一时间就发现不对劲。于是,一场偷袭便发展成了绞杀追击。崔灿回相州只带了二十几个侍卫,而刺客一下子就来了两百多号,相州城中又没有军队,刺客又是擅长乔装的,崔灿明知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对付自己就表示京师必定要有大变故,却是苦不能脱身。躲在一个隐蔽处,等待脱困之机。

    一连躲藏了三天,终于等到燕青带着人赶了来。同知枢密使大人突然失踪,城中还有一干江湖人游弋搜寻,如此明显的事情,燕青马上就猜了个大概。燕青当机立断,立即大开杀戒。危急时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侠义道交情,管他是不是敌人,只要是外地口音的江湖人,一概格杀。只用了一个上午,崔灿便和燕青接上了头,相州城内潜伏的刺客也差不多被杀了个干净。

    三月初一傍晚,潜归京师郊外的崔灿,一身燕军迷彩军服,躲在一个小山坡上借着树木的掩护拿着望远镜观察着远处的军营。

    “三哥,军营守护如此严密,你有把握?”

    身边的汤怀冷冷一笑说道:“刘光世,彼时赵括而已。营寨扎的倒也四平八稳,可你看看那些兵,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和拉来的壮丁也差不多。只要王彦依约准时动手,保证一鼓而下。”

    ……

    “入娘的,又让刘光世逃了。这小子莫不是属兔子的,逃命的本事还真是一流。”

    一向寡言沉静的汤怀也忍不住爆出了粗口,实在是太想抓住刘光世然后再活劈了他。先师崔景深陷敌阵就是拜其所赐,洹水书院出身的人没有一个不对刘光世恨之入骨的。

    跟着王彦一起步入刘光世帅帐的崔灿却是一脸从容,镇静的说道:“无妨。一跳梁小丑而已,迟早会有报应,三哥不必介怀,现在当以大局为重。今晚动静这么大,相信城里已经知道了。给他们一晚的盘算时间,明日一早,三哥陪我一起入城谈判。”

    而此时的燕青却是已在三百多里外的怀州武涉,张叔夜回返京师勤王的大军临时驻驿之地,只待明日便要渡河奔赴东京。

    韩世忠不是白给的,没等前部和种师道安排在石岭关拦路的种师中部接上火,三路大军的异常调动就让韩世忠灵敏的捕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种师道占太原又抢石岭关,真定王渊部又在向西缓缓推进,南面是张叔夜的大军徐徐压来,这分明是要对自己的部队进行合围,哪里有半点北上打金兵的意思?

    韩世忠一发现不对劲,就立即下令全军收缩防御,同时派出信使去太原找种师道探明情况,另一方面也把情况用信鸽发往燕山府。燕山方向音信全无,种师道却派人把劝降的圣旨先送来了。朝廷圣旨之上,盖的却是一枚私章,印章赫然便是那“宣和主人”。什么都明白了,那个老昏君要复辟,对当今陛下忠诚的势力当然都是打击的对象。韩世忠当着使者的面把那道圣旨扯的粉碎,乌龟王八蛋全都骂了出来,句句还都加了一个“老”字。骂完之后,军旗一转,调转大军前进方向,对着屁股后面徐徐压来的张叔夜就摆开了攻击架势。

    韩世忠的脑子相当清醒,论战力,三部当中就属张叔夜的实力最差。除了那两万胜捷军,其余的基本上就没怎么上过战场,最主要的是,韩世忠看得出来,一旦京师局势不明,张叔夜部转头南下就是一支决定性的力量。反正也是困在这,那干脆就拉着张叔夜一起待在这里算了。

    韩世忠这番拼命的架势一摆出来,可是让张叔夜头疼不已。开封方向催其返京弹压局势的军令一封又一封的传来,可这边又碰上这么一个不怕死的浑人,如果此时大军回撤,那可就不单是给韩世忠开了方便之门,而是把自己的后心亮给了韩世忠。思虑再三,张叔夜分出了两万部队,让宋江领着急返京师受命,自己则带着剩下的部队和韩世忠对峙。

    “兄长,公明哥哥可曾来了?”见到花荣进来,燕青赶紧上前询问。

    “我没敢对大哥直接讲你在这里,只是探了探他的口风。大哥把我一通臭骂之后,又转而笑了起来,留我吃酒。我太了解大哥了,他定是猜到了什么,要稳住我后派人来拿你。我推说行军乏了,便急着赶回来说于你知。快些走,不然就迟了。”

    燕青微一皱眉,刚要对花荣说话却突然打住,转而扬声冲帐外大声说道:“已然迟了。大哥,小乙在此,你可是拿我来了?”

    燕青一把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出去。兵士们手中的火把把黑夜照的通明,借着火光,燕青扫了一眼把花荣的帐篷围了起来的一圈弓弩手,猛吸了一口冷气。弓弩手中拿的赫然全是燕山连环弩。

    一个面色黝黑的矮胖中年人站在十几步之外,一身金甲满脸温和笑容的说道:“燕青贤弟,别来无恙乎?贤弟高来高去的功夫着实了得,愚兄无法,只好借用这些燕山送来的玩意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