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打仗,夜晚和谈。当日傍晚,金使果然来了。来的还是那个吴孝民,一样的金钱鼠尾,一样的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开出的受降撤兵条件却和上次有所不同。

    没能见到赵桓,当着宋朝的首席谈判代表秦桧,噹噹把条件报上,直把秦桧惊的目瞪口呆。原来的五条不但没少,又新加了两条。一,着宋朝收罗三千美女献给金兵,做劳军赔礼之用,并且特别指明,这三千美女中需要有汴梁花魁李师师。二,为续宋金之好,宋朝皇室需选三位公主同金室联姻,这三位公主中必须要有茂德帝姬。

    金使新的撤军条件报至宫中,不多久便有了口昭传于秦桧。“告诉那个吴孝民,让他最好不要被我军抓到,朕架好了鼎镬,准备效古法,行烹人之事。”

    吴孝民毫不畏惧,大笑过后,用了汉臣主父堰的名句回应,“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吴孝民大义凛然的引了一句狠话后,宣告此次谈判破裂,挥挥袍袖潇洒的走了。大宋宫禁之中,内侍邵成章却在尽着自己的职责,规劝皇帝谨言慎行。

    “官家,国事非奴婢能言,然官家以此意气之语对一使臣,实碍帝王风范,请官家戒之。”

    赵桓却是半点盛怒的模样都没有,听到邵成章的劝解,放下手中的御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九百(邵成章字)所言甚是,朕记下了。金人攻城受挫,所提条件不减反增,其用心不过尔尔,京师之内又要一番热闹了。呵呵,朕也饿了,先吃饭,边吃边谈。”

    “官家,帝王该有帝王之言行。请陛下用膳。”

    “呵呵,用膳,吃法,只是换个说法而已,吃到嘴里的还不是一样。用小灿的话说,这就是形式主义。朕的威严不靠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领着军民打跑了金贼,比什么都强。朕说吃饭就是吃饭,像平民百姓一般无二,来,陪朕一起吃。”

    邵成章好悬没吓死,赶紧伏地请罪,手中的筷子也掉到了地上。赵桓笑着摇摇头,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看把你吓的,你都敢在我之前,把这些饭菜都尝上一遍,叫你陪我一起吃还害怕什么?看看,四菜一烫,朕一个人哪里吃得完,还是咱们二人一起吃,不要浪费了。嗨,好好的,你又哭什么?”

    “奴婢失态了,请官家恕罪。奴婢是想起了蔡太师劝上皇用玉之事,再观陛下竟如此俭朴克己,实是忍不住心中惆怅。”

    赵桓知道邵成章说的是什么,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赵桓还是婴儿,但这件事可是影响不小,一直被人说起,是以赵桓也知道。当年赵佶登位不久,还是很勤政朴素的,等碍事的太后挂掉,赵佶那颗驿动的心就跳了起来。一日摆宴,拿了些玉质的酒杯出来,对着赴宴的大臣们扭捏的说:“欲用此,恐人以为太华。”接着,当时的宰相蔡京就进言道:“臣昔使契丹,见玉盘琖,皆石晋时物,持以夸臣,谓南朝无此。今用之上寿,于礼无嫌。”赵佶又曰:“先帝作一小台才数尺,上封者甚众,朕甚畏其言。此器已就久矣,倘人言复兴,久当莫辨。”京曰:“事苟当于理,多言不足畏也。陛下当享天下之奉,区区玉器,何足计哉!”

    人多言赵佶之所以走上奢华路线,都是赖蔡京一力奉迎怂恿之故,可作为亲生儿子的赵桓却是知道,这完全是自己老爹的本性,蔡京不过因缘际会,替他老爹顶雷,以换取当国的权力而已。

    知道归知道,儿子却不能说老子,连蔡京都不能说,邵成章虽然是赵桓儿时起就跟随在身边,为人也忠心耿直,但毕竟是个宦官,赵桓不能因他一言而当面评价朝臣,这不但是祖制,更是赵桓极力避免的。登基这些天来,赵桓并没有任用一个潜邸的宦官出任外官,而且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把宦官外用的成例给禁止掉。

    “果然是少不经事,任性之人,当不堪大事。继续对汴梁施加压力,不用多时,赵桓小儿必自溃。”听完吴孝民的汇报,完颜宗翰给赵桓下了这样的评语。

    第二日,金使再来,增加所求的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的街知巷闻,百姓们在为官家的回复击节叫好的同时,东京街头却也响起了一股股不同声音。终于,“红颜祸水”这四个词出现在京师的报纸上,街头巷议立即汇成了一股杀人的口水洪流。

    起初是无情的谩骂,恶毒的编排,很快就开始有人打上门去,当面直斥,再有就是投掷鸡蛋、破鞋之类。妲己再世,褒姒重生,文人士大夫们高唱烂的不能再烂的老调,要把一个女人推出来,承担所有的罪过。当时的君上,今日的太上皇,已然是在南下镇江的路上挥洒着圣明。

    正月十二,大宋名儒沐阳公崔景去世头七日,燕山府衙白帆高悬,灵堂内一片凄色。崔景和江泰的灵位摆在正中,江烈身批重孝,以至亲之礼跪灵。旁边是师姐铁心兰,身批孝衣,已是无泪声息,几次悲痛晕厥,她却坚持不肯去休息,定要为恩师守灵。除了他们两个,守灵的还有七个也在燕山府城任职的洹水书院的师兄弟。往后一排,是江家老少,以子侄礼为江泰守灵,最后是江烈的一帮学生。

    二十岁的江烈,静静的跪在堂前,身板挺的笔直,向每一个来拜祭的宾客回礼,眼中没有一滴泪。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江烈已是悲到极致,此时的情形犹如当年为父亲守灵一样。不同的是,灵前摆的不是果品,而是江烈的那把宝刀。

    江府的新任管家江平,跪行到江烈身边,小声的说道:“大郎,快入子时了。”

    按照习俗,一般都认为,死者魂魄会于“头七”返家,家人应于魂魄回来前,为死者魂魄预备一顿饭,之后便须回避,如果死者魂魄看见家人,会令他记挂,便影响他投胎再世为人。

    江烈点点头,扯下头上的白布,咬破手指就着白布写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把写好的血诗《正气歌》摆放到灵位之前,江烈一把拿起宝刀沉声说道:“上饭,去孝衣。”灵堂之内立时哭声一片。

    正月十五,本该是上元佳节喜庆之日,燕山府城却是笼罩在一片紧张肃穆之中,燕山府城城防总指挥郭药师昨日城头指挥之时,不慎中箭负伤,送入战地医院急救,及至今日,官府还没有给出确切的消息,谣言已经传了起来,郭大帅只怕已是不治。

    江烈孤零零一个人端坐在府衙大堂之上,左手握着他那把宝刀,看着来人,冷冷的问道:“你不去指挥部队守城,来我这里作甚?”

    “江帅是明白人,何必明知故问?但请江帅给部队下令,向金军投降。”

    “为何要投降,难道你看不出金军已是强弩之末,战败只在顷刻之间吗?”

    “正因为如此,某才要博这泼天大功。锦上添花哪比得雪中送炭。”

    “你觉得本帅会下这个命令吗?即使下了,燕军将士会听命吗?”

    “江帅问的有理,某也做好了打算。引了金军入城,再拿了江帅的人头去招降。即便无用,部队群龙无首,又不备金兵突然入城,也是无回天之力了。”

    江烈淡淡一笑,说道:“乙室大人当真是好算计,机会把握的很准啊。医臣(郭药师字)兄现在伤重不醒,继业(赵良嗣字)兄又是不擅兵的,杀了我后,燕山城中当以你唯尊了。为何--为何会弄成这个样子呢?”

    乙室八斤一脸得意的说道:“大胆谋划,谨慎行事而,这不是你教的吗?”

    “不。我是问你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当年为了给奚族子弟寻条活路,慨然投诚的乙室八斤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当年的奚族儿郎,如今全是我燕军的铁血战士,把燕地当成了自己的家园,他们能有几个肯跟着你再次反水?他们不跟随你,你忍心对他们挥下屠刀吗?”

    乙室八斤的脸顿时变的狰狞,厉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也不止一次的问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个堂堂奚人王族,统帅三万精锐降宋,却让那泥腿子出身的郭药师骑在头上?为什么心兰不选择我,偏偏选了他郭药师?就是这个驴入的郭药师,某不服他,某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现在,机会来了,金主已许了封王之愿。若时,整个燕山都在我手,头上还有王爷的帽子,心兰也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老乙。你――你就真的这么恨我?”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郭药师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痛惜之色。

    “老郭!你――你――很好。”

    什么都明白了,苦心孤诣的给别人设了一个局,没想到掉入陷阱的却是自己。郭药师既然是假装受伤,还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那派去偷袭城门的手下定是全军覆没了。

    (感谢大伙的支持,但请不要诅咒我没有小**,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