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行营左帅宗泽时年六十五,右帅张叔夜时年六十,率领西军勤王之师,目前驻驿西京洛阳的种师道时年七十有四,在大宋东京外围的三路领军大帅,全是花甲以上。而他们的对手,完颜宗翰刚过四十,完颜希尹不到五十,耶律余睹四十三。

    同完颜宗望面临相同的问题,完颜宗翰也无法指挥大军对开封完成彻底的包围,原因则和燕山府不尽相同,大宋京师实在是太大了,高四丈宽五丈九尺的外城城墙周长五十余里,天下第一城不是浪得虚名,若想以六万之兵围之,实在是力不从心。

    不过事物总是有两面性的,无法对汴梁进行有效封锁,使得汴梁同外界保持了联系,后勤渠道开通的同时,也给汴梁城中军民留出了弃城而逃的引诱。战争,心志和士气有时是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的,完颜宗翰的一半宝都压在大宋东京中投降派和逃跑派的搅局之上。

    胜利,完颜宗翰需要震撼性的大胜,以击垮开封军民的抵抗意志,围城打援就是获取这番大胜的方略。只是自从取信德府南下以来,宋军的方略好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要么宋军的机动部队像无胆鼠辈一样,远远的规避开金军主力部队,要么就是据坚城而守,妄图拖住金兵南下的步伐,或是使金军分兵。

    彷徨。兵抵开封,完颜宗翰就在艰难的选择中彷徨。是一鼓作气,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大宋京师,还是转军北上,杀向燕山腹背。天平的两端,无非就是能取得的利益和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大宋京师就在眼前,是那般的诱人,高耸的城墙又使人望而生畏。一路南下,宋军的懦弱和不堪一击,让金军上下个个信心十足,但太原城依然坚挺,牢牢的牵制着三万金兵,让完颜宗翰如芒刺在背。对开封的试探性偷袭,招致惨败,让完颜宗翰对这座令人垂涎欲滴的大宋京师产生了丝丝畏惧。根据可靠消息,一支三百人左右的燕军军官队伍由燕山军事学院院正王贵率领,加入了开封城防军事系统中。得到这个情报的时候,完颜宗翰的怒火几乎都快把自己给炸了,只不过,他能做的也只是再写一封措词严厉的书信,命人急递吴乞买,大骂完颜宗望一通。

    “那个宗泽真不愧是老头子啊,当真是沉得住气,不但把开封周边搜刮的干干净净,不给金兵留下一丝可以就粮的机会,见到京师被攻,近在咫尺都不来救,把小小的中牟县守的给铁桶似的,阴森森的盯着金兵的侧翼。”完颜宗翰对着缴获的宋军地图,心中默默的对老将宗泽发着诅咒。

    被完颜宗翰念叨的老将宗泽此时一点都不轻松,不可轻出救援京师的命令可不包括他的部队,作为京畿路兵事都总管,他所辖部队的责任就是拱卫京师外围安全。只是,他这个京畿路兵事都总管也只是才上任了半年而已,接过帅印之后,他才知道手底下这号称大宋精锐的两万禁军是个什么德性。论起惹是生非,偷奸诈饷,全是宗师级的水平,论起行军打仗,靖安地方,连乡勇壮汉都不如。那四万厢军,标准的杂役部队,连派出去吓唬老百姓都够呛。

    半年时间,砍掉一百一十二颗脑袋,让部队知道了什么是军法严苛,撤职查办了四十七名军官,让部队知道了军人不只是混饭吃的行当,军棍抡的山响,让部队知道了什么是令行禁止。然而,对于手下部队的战斗力,与金军做了一番权衡,宗泽实在是没有多少信心。给他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宗泽现在的方略就是等待,怀着对京师城防的信心和对另外两路兵马的期待,焦急的等待着。等待金兵的士气被一点点的消磨,军心一点点的疲软,等待金兵生出退兵之心时,再发起决死反击。

    同一时刻,驻驿洛阳的种师道也不轻松,他自己虽人在西京,手中却只聚拢了三万禁军和五万厢军,这些都是防御西京的部队,而从秦凤路调来勤王的四万西军还在赶往西京的路上。同时,他还得指挥这些虽然不熟悉,但一眼就知道战力疲软的部队,牵制或者是监视耶律余睹的两万金兵。八万之众,任由两万金兵在眼前游荡而不敢反击,实在是令人郁闷,但这却是残酷的现实,处于机动状态的两万金军骑兵,根本就不是种师道手上的这些垃圾部队能够在野战中向其挑战的。

    “众将听令,着大军即刻拔营,护送太上皇巡幸镇江。”亳州太清宫外,胜捷军大营帅帐之中,胜捷军统制辛兴宗对着麾下将领发布了新的命令。

    本该有的“得令”应答声没有响起,整个帅帐中却是落针可闻的宁静,所有部将全都肃穆而立,不发一言。

    啪――重重的一掌击在帅案上,辛兴宗阴沉着脸喝道:“汝等没听见本帅的军令吗?”

    副将樊家劲抱拳行礼道:“大帅,汴河之上,王爷西去之时留下遗命,着我胜捷军将士护送太上皇至亳州后便北返抗金。如今胜捷军已在亳州修整三日,将士北返之愿更盛,大帅却命我等南下,这――这叫我等着实无法遵从。”

    “混账!胜捷军是朝廷的胜捷军,是万岁的胜捷军,可不是他童贯的。现在,保护太上皇的安全就是胜捷军的首要任务,汝等可是要抗旨吗?”

    “此乱命,属下不敢从。”

    “大胆!来呀,樊家劲抗旨不尊,意图谋反,将他拖出帐外砍了。”

    一阵金戈之声,帐中军将纷纷拔出兵刃和冲进帅帐的辛兴宗的亲军对峙了起来。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传令兵突然冲了进来,对着辛兴宗喊道:“大帅,不好了。营中兵士听说要南下,纷纷聚了过来,中军护卫拦他们不住。”

    “我们要见大帅……决不南下……北上!北上!北上……”震天的口号喊了出来,万人共一呼,恨不得把辛兴宗的帅帐都要掀翻。

    “速将他们挡住!反了,反了,这些杀才都反了……”辛兴宗嘴上喊的热闹,可颤抖的双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惶恐,抓着佩剑,看着一众部将冷漠又鄙夷的眼神,无论如何都没胆量把佩剑拔出来。

    听得帐外突然传来欢呼声,不多时,帅帐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队兵士拱卫着一个满身披挂的老者昂首阔步走了进来。那老者径直走到辛兴宗的帅案之前,一脸肃穆的盯着辛兴宗问道:“辛帅,可认得老夫吗?”

    “张――张叔夜!你――你怎么来了?”

    “大胆!张帅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张叔夜身旁的一员小将对着辛兴宗厉声斥责道。

    张叔夜本为武臣出仕,任过西军,守过兰州,后因功转文职,历任通事舍人、知安肃军,库部员外郎、开封少尹。复献文,召试制诰,赐进士出身,迁右司员外郎。知海州,徙济南府,以功进龙图阁直学士、知青州。

    不说资历和官身,就是一个龙图阁直学士的虚衔,就能把辛兴宗压的死死的。再加上张叔夜现在是京畿行营右帅,统领京东东路、京东西路兵事,单以军事级别就比辛兴宗这个一军统制高出了好几级,辛兴宗直呼其名那可当真是犯了不敬之罪的。

    辛兴宗确实是被刚才的阵势吓的不轻,又根本想不到张叔夜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以才脑子发蒙的直呼了张叔夜的名讳。此时被那小将一声呵斥,立即回过神来,吓的赶紧从帅位上站起来,绕过帅案对着张叔夜下跪请罪。

    张叔夜也不理他,直接走过去坐到帅椅上,才让辛兴宗起来,对着他说道:“本帅此来,是带胜捷军北上抗金的,辛帅可有异议?”

    “啊!张帅,这――这恐怕不行。胜捷军受命护卫太上皇,不可擅离职守,张帅此令,属下实难接受。”

    “哼!你不问我有没有枢府公文虎符,就直接拒绝老夫,可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是谁下的命令,也都是不听的了?”

    “禀张帅,胜捷军是护驾亲军,已是划入殿帅府直接指挥,不受枢府节制。若无――若无高太尉钧旨,只怕张帅无权调动胜捷军一兵一卒。”辛兴宗知道胜捷军对自己的重要性,没了兵权,恐怕自己和一个屁也差不了多少了,弄不好脑袋都有搬家的危险。是以,横下一条心,决计不能把兵权交出去。

    张叔夜冷笑一声道:“高太尉吗?太尉是太尉,只不过他已经不是殿帅了。朝廷的邸报就算你没看过,枢府发来的公文和更换的虎符你总是见过吧?这是新任殿帅府太尉王宗濋王大人发给老夫的调兵虎符,你速将军中虎符取来核验。”

    “张帅!胜捷军既然护卫太上皇,军出即只听命于太上皇的亲昭……”

    “辛兴宗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张叔夜双眼猛一收紧,从怀中掏出赵桓的密旨,对辛兴宗宣召完毕后,收起密旨冷冷看着辛兴宗道:“汝有胆谋反吗,可知死字如何写的?”

    辛兴宗的亲兵营留下了,并着金枪班、银枪班,殿中值班等太上皇亲卫部队,合计两千人马,拱卫着太上皇和他的一帮铁杆跟班再次向南遁去。是宇文虚中的大哥宇文萃中救了辛兴宗,若不是宇文萃中以宰执之身作揖求情,已动了杀意的张叔夜绝对会要了辛兴宗的脑袋。

    樊家劲领着一帮胜捷军将士对着张叔夜跪下抱拳行礼,樊家劲双目含泪大声说道:“属下等代胜捷军全体将士,也代王爷在天之灵,谢张帅全我胜捷军北上抗金,洗刷耻辱之愿。但请张帅指派我等奔赴抗金第一线,胜捷军中即便全部战死沙场,也定无一后退者。”

    张叔夜击节赞道:“壮哉!我大宋铁血男儿,且随本帅北上,只管趟他一路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