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宣和五年,金天辅七年,公元1123年,八月辛巳朔,日有食之。乙未日,完颜阿古打次浑河北,谙班勃极烈吴乞买率宗室百官上谒。辛丑,宋皇命王安中作《复燕云碑》。壬寅,太白昼见,戊申,金帝崩于部堵泺西行宫,年五十六。九月癸丑,阿骨打梓宫至上京。乙卯,葬宫城西南,建宁神殿。丙辰,谙班勃极烈完颜吴乞买玩了一出再请再让的老把戏,及至完颜宗干使皇袍加其身,以玉玺投其怀后,即皇帝位,己未,告祀天地。丙寅,大赦中外。改天辅七年为天会元年。

    得到金帝阿骨打薨逝的消息后,已返回京师,加延康殿学士、提举上清宫,官至光禄大夫的赵良嗣断定西京之地不可得求矣,遂上表朝廷请辞。赵佶召其问对,良嗣言:“顷在北国,与燕中豪士刘范、李奭及族兄柔吉三人结义同心,欲拔幽、蓟归朝,沥酒于北极祠下,祈天为约,俟他日功成,即挂冠谢事,以表本心,初非取功名而徼富贵也。赖陛下威灵,今日之事幸而集,顾前日之约岂可欺哉?愿许臣致仕,使得买田归耕,令有识者曰:‘此平燕首谋之人,得请闲退,天下美事也。’不然,则臣为敢欺神明,何所不至?”凡三上章,诏不许。

    良嗣见官家不允致仕之请,又上表言称:“陛下天恩,微功之臣亦不忍轻慢,臣实感激涕零。微臣即不得致仕,愿往行燕地,只作一刀笔吏,为宋室守护疆土略尽绵薄之力。”帝嘉其忠心,授其银青光禄大夫,除河北河东燕山府路宣抚副使。

    赵良嗣九月丁巳日陛辞,只用了四日,辛酉日便抵达了燕山府城,中间路过大名府,还拜见了上司王安中。随同他一起抵达燕山府的,还有往日行海上之盟时的老搭档,原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呼延庆时年三十五岁,和呼延灼是族兄弟。呼延庆赴燕山府路却是做杨可世的副手,担任威海军副统制,主管编制在威海军中独立划分出来新成立的海军部队。(后世评书上把呼延灼排成呼延庆的玄孙子,对于两个同时代的人来说,这个说法显然是不可能的。笔者查史书只能确认他们大致是同时代的人,但无法确认他们的关系,权且写他们为堂兄弟好了。)

    说起威海军分出海军分支,这其中还有一番内情。自五月间,江烈同何灌一番密谈之后,燕山府路军方高层首脑便开始研究如何向朝廷请开海军之事,正在这个时候,有东京商会赴金船队首领报讼与平州知州衙门,言称船队海上遭劫,损失货物颇多,海贼皆操番语,着夷服,不知何地人氏。而这只是刚刚开始,其后,往返于宋金之间的船队屡屡报讼在渤海海域遭匪。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不但东京商会开始向朝廷施压,就连金国也因宋船队被劫,贩金的货物供应不时中断而开始向大宋施压,要求大宋靖海,加强海上护卫力量。这里却是因为金人压根就没有海权意识,更没有任何海上力量。

    多方因素凑到一起,燕山府路都总管衙门奏请在威海军中增设海军部队以靖海的表章上到朝廷,可真是急朝廷之所急,想朝廷之所想,加之太子赵桓掌枢府,这件事办起来自然方便。很快朝廷的旨意便化成了枢府的公文,着威海军增员一万,组建海军部队,兵员征募地为燕山府路、河北东路、京东东路环渤海三路之地。而实际操作之时,在赵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下,海军部队人员除了新招募的一万新兵,还从燕山府路五军之中抽调了五千会水的兵士加入海军,只不过他们的领饷编制还在原来的驻地而已。当然,海贼一事全是江烈安排的,为了给燕地成立海军提供借口,江烈可是很花了一笔银子。

    燕山府城宣抚司衙门内,燕山府路军政高官悉数到场为新任河北河东燕山府路宣抚副使赵良嗣接风洗尘。

    赵良嗣没什么饮酒的心情,随便招呼大伙吃了两盏便让人把酒席撤了。着人上了茶水后,赵良嗣挥退闲杂人等。

    室内一阵沉默,众人都搞不清楚这个新来的抚边副帅,肚中敲的什么鼓。坐中何灌、杨可世、监军董佩和江烈都是见过赵良嗣的,犹以何灌同赵良嗣共事时间最久,也相对最为熟悉,但对于这个复燕谋划第一人居然主动辞别庙堂,来此边地,实在是拿不准他打的什么主意。

    赵良嗣呆坐良久,突然开口说道:“宣和二年,良嗣使金,约夹攻契丹之事,适逢金兵包围辽上京,准备攻城。金大行皇帝谓我,‘汝可观吾用兵,以卜去就。’金帝遂亲临城,督将士诸军鼓噪而进。辽上京临寰府,国之都城,经契丹百余年悉心经营,城池高大坚固,加之守卫部队皆是辽国精锐,上京城之防御能力可称不下于大宋汴京。然金兵辰时攻城,方入巳时便克其外城,留守挞不野以城降。”

    在场诸人,除了知道此事的江烈和军方高官之外,其他人还是第一次听到金兵强悍竟至如斯,无不相顾骇然。赵良嗣却还嫌自己没把金军的战力说的到位,继续加料道:“宋政和四年,女直初起以反辽,以三千七百人大破十万辽军,得出河店大捷。宋政和五年,金辽护不达冈之战,金以两万之兵,抗辽举国七十万大军,且战而胜之。”

    没有去顾及众人的反应,赵良嗣自顾自的话锋一转说道:“吴乞买其人,雄才大略类其兄,然品性却异之,为人尤其节俭。天皇贵胄之身,权倾朝野之人,凡事皆以节俭,非圣人、枭雄二者择其一也。凡此人等,心有大志或言暗藏勃勃野心,自留于史家评说,良嗣不敢多言。若言,也只一句,驱虎吞狼复燕之计始于某,虎但有伤人意,良嗣百死莫赎其罪,当请伺虎口于前。”

    “真乃好汉子!”何灌忍不住击节赞道。若不是深刻认识到宋金局势的紧迫,急于开展守备工作,赵良嗣绝不会在未了解众人根底的情况下说出这番话来。何灌暗中猜测,估计是赵良嗣跟随童贯抚兵北地之时,看到宋军的虚实,才幡然醒悟,自己高估了母国的实力,一番拳拳报国之心却是把母国推到了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如今明知燕山已成险地,却毅然前来,甚至说出伺虎口于前这般破釜沉舟的话来,让何灌这个已入花甲的军中老汉都忍不住为之感叹。

    江烈微微一笑,说道:“赵大人慢来,往游虎口之前,且待何帅先将虎牙拔下若何?”

    “噢!哈哈哈,正是。且先容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何灌被江烈说的豪气顿生,竟是把东坡学士的一首《江城子》给连篇吟唱了出来。唱罢揽须举杯,一饮而尽,饮完方才醒得杯中只是茶水,淡淡的不似烈酒来的痛快,着实有些不爽。

    杨可世、郭药师等军中高官尽皆起身,齐声说道:“我等亦愿做赵宣帅前驱,为大人虎口拔牙。”

    赵良嗣双目含泪,对着众人一一施礼感谢,深情的说道:“良嗣无知兵之能,燕地周全只在诸君。赵某只管案牍、联络之事,愿为诸君摇旗助阵,以尽绵薄之力。”

    赴任半月之间,赵良嗣几乎把燕山府路各地险关要塞跑了个遍。与当日所言相符,他每到一地,只行劳军慰勉之事,凡涉作训、守备之事,也只是督促检查,并不干涉军队主官的指挥。

    这半个月来,赵良嗣却是在心惊和心定中渡过的。说心惊是指赵良嗣发现燕地的守备工作早就紧锣密鼓的进行多时,兵士的训练强度不但远远超过他之前所见过的任何军队,就连他们的训练科目也大多是他听都没听过的,更加不可思议的,这些燕地兵士的精神面貌与其他地方的宋军完全不同。训练场上,士兵们个个都像打了鸡血,恨不得把自己练成铜头铁臂一般,没有一个抱怨训练之苦的,也没有一个军官体罚军士的。有了这般心惊,那就能很好理解赵良嗣为何越来越心定。

    赵良嗣对守住燕地的信心越来越足的同时,也慢慢的把视线焦点投向了燕山府城的那个翩翩少年郎,隐约间赵良嗣感到,给燕地兵士带来如此变化的,把燕地军政高官拧成一股绳的,就是这个大宋最年轻的安抚使,江烈。

    赵良嗣把视线集中到江烈身上,却不知道江烈早派人把他盯了个严实。有这么一个还未知根底的人,在各个军事要地间乱转,叫江烈如何放心得下。不说江烈要求时迁派出去的人把赵良嗣的一言一行都记录在案,就连赵良嗣发给朝廷的公文,都得派人暗中盯着信使,一路送出燕山府路才能回头。这样做,就是防止赵良嗣万一是金国奸细,只待他露出一丝马脚立即就能发现。

    虽然这半个月还没发现赵良嗣有什么异常,但江烈深知小心使得万年船的道理,这种严密监视,最起码在赵良嗣取得江烈信任之前是不能有丝毫放松的。另一边,赵良嗣在辽国时的一些资料,也由燕青的手下收集而来,不断的送到了江烈的案头。而那个监军董佩,则纯粹就是摆设,有江烈周到的安排,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享受,再有离京之时,干爹梁师成早打过招呼,是以整日里躲在府邸中逍遥快活,房门都懒得出一步,更别提去军营转转了。

    燕地突然跑来个不知底细的赵良嗣,还不至于让江烈头疼,现如今困扰江烈的却是有两件事,第一件是他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开始全面在燕山府路修筑水泥道路,第二件是关于大哥岳飞的。岳家的生活条件虽已大幅改善,但岳飞的父亲岳和还是没能挺过宣和五年的夏日,在六月逝世于汤阴老家,岳飞返家丁父忧守制,燕山军事学院院正由王贵暂代,张显调任燕山府提辖兵甲。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岳飞再要按制丁忧三年,那可真是要了亲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