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联合女直伐辽有大患,但在事情已经不能阻止的情况下,还是可作些补救的工作。大辽内忧外患,已是到了败亡之日,即使宋军不往,女直亦能灭之,不过只是早晚之事。若我大宋能借此机会,重占幽燕,便可一改北方局势,变百年来被动挨打的局面为守平之局。关键之关键,便是要守住幽燕一线,阻挡住女直兵锋南指。只要守住幽燕一线,我大宋便有拒险之势,对北地便像秦占函谷关,进可攻,退可守。”

    王贵道:“可是我宋军皆是废柴,辽狗尚打不过,虎狼女直就更不用讲了,却是如何能守住幽燕一线呢?”

    汤怀突然插嘴道:“有我们,我们去守。”

    江烈眼中精光一闪,爆喝道:“然!我尝臆测,大宋女直相隔万水千山,若成盟着实不易。现朝廷上下有北事之议,不过小打小闹而已。当真大动干戈之时怕是也要等个七八年。辽,大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灭他怎么着也得打个四五年,这便有十二三年的时间留给我们。到女直与大宋直面会猎之时,我等已成年,正可大展拳脚。所以,这短短的十二三年,我等必要积蓄实力,只有拥有足够的实力才能保住这万里河山,保住我们的希望。”

    周侗内堂一席话后,谁也没再提起。只是之后,周侗的内堂里便成了众人的密会之处,周侗在书院内教授武学兵法,回到家则对小哥几个讲解北地的山川地形,他在京师为官的时候,便习惯研习幽燕之地形,自是记得熟了。

    江烈根据周侗的讲说,试制了一个幽燕沙盘,小哥几个一有空便聚在沙盘前,在周侗的指导下,做简单的兵棋推演。并将每一个心得体会做了记录,仔细的藏了。

    江烈早晚练武,白天学典籍,习兵法,整日刻苦,岳飞等人亦是。时光荏苒,转眼便又是三个寒暑,历史的年轮转到了大宋政和五年,大辽天庆五年,公元1115年。这一年年初,发生了一件搅动天下大局的事,女真完颜阿古打在白山黑水间称帝建国,国号大金,随即全面发动了灭辽之战。宋庭一时欢腾,上下皆言当联金灭辽,官家赵佶那颗驿动的心也是被撩拨的火烧火燎。

    江烈自是知道这是早晚的事,也没太在意,最近让他分心的是,江元的身子一直不太利落。自打去年近年关的时候出去查账,一不小心跌了一脚,摔伤了髋骨之后,就一直卧床不起,接着又是咳嗽不止。请郎中看了,皆言是筋骨受损致体虚,风寒趁机侵入,吃些药发了汗,再多注意保暖即可无事。

    个个都说的头头是道,药煎了一幅又一幅,可是不但不见好,还开始出现发烧的症状。江烈才猛然意识到,老爸怕不单是摔伤了骨头,还可能伤了坐骨神经,致使神经感染发炎,这下可不得了。

    江烈惟一比宋人多知道点的医学知识,就是一些普通的医学常识,这要是外部创伤感染,江烈还有点办法,这内部神经发炎,江烈却是一筹莫展。书院尚未开学,就在父亲的身边服伺,还要从脑子里一点点的搜寻,看看能不能找到消炎的中药。终于,江烈想到了三七,至于能不能消炎,江烈不敢确定,但有止血镇痛的功效是肯定的。反正那些庸医的药根本不管用,江烈直接让江安去药铺买了三七粉,每餐后半个时辰,冲泡着给江元喝,能不能消炎先不说,能镇痛亦是好的。此外,还每天都熬了参汤给江元喝,给老爸补元气,希望老爸能挺过这一关。

    可江元已然是快五十的人,平时只顾忙着照料生意,不知锻炼,身体本就不好,加之前妻死后,一直郁郁寡欢,直到放下心结续弦了花氏才好了些。这次让这病一闹腾,身子愈发羸弱,显是不起了。

    “烈儿,为父一直不愿和你多言,你可是怨恨为父?”江元已入弥留之际,想来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终于主动对儿子说话了。

    江烈紧紧的掐住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忍住不哭出来,对江元说道:“不。老爸,我从来都没怨过你,更何言恨?我知道老爸你不是不想和我说话,实在是不想触碰到伤心处。”

    江元伸出软弱无力的手,抚摸着江烈的脑袋说道:“为父是个生性懦弱的人,每次看到你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你娘亲,想到你娘亲临死前的情景,为父受不了啊。我一想到你娘亲满身是血的躺在那里,我的心就疼的厉害。你娘亲遗言让你好好的活着,我却是看不到你成年的那一天了。”

    “不。老爸,你不会有事,你一定能看到烈儿成年,看到烈儿如何名扬天下,光宗耀祖。”

    江元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一笑,虚弱的说道:“你成年,为父定是看不到了,但烈儿你如今早已是名扬天下,为父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自豪。吾此去,在泉下见到你娘亲,也当无愧。可以欣慰的告诉她,我们的儿子定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江元又转头看向伏在床榻边的花氏和江雪,对江雪唤道:“雪儿,来,再亲亲爹爹。”

    江雪已经六岁,生的玲珑剔透,活脱一个美人坯子,见爹爹召唤,乖巧的凑上前,趴在江元的脸上深深的亲了一下。泪珠儿顺着粉嫩的脸颊滚了下来,哽咽着说道:“爹爹,你要走吗?你不要雪儿了吗?”

    “爹爹要去找你大娘,以后就不能再陪雪儿玩了。雪儿已是大姑娘,日后要听兄长和娘亲的话知道吗?”

    江雪流着泪点头说知道,转头扑进花氏的怀里痛哭失声。

    江元又看着花氏说道:“二娘,成亲不过三载,我这便要去了,当真是委屈你了。我去以后,你切莫为我守节,平白误了年华。若有了好人家,便改嫁了去。烈儿说的在理,男人可续弦,女人同样可以改嫁,没有人有权剥夺别人追求幸福的权力。”

    “夫君――夫君――”花氏早已泣不成声,只是把夫君二字讲出口,就再也说不下去。二人虽然年纪相差不小,但花氏颇为贤惠,江元又是重情的人,两人的感情却是极好。

    强忍了悲痛,花氏对江元说道:“夫君,且莫再有此言,听你这般说,妾身的心都是疼的。我定会将烈儿和雪儿抚养成人,烈儿又颇能任事,家中产业必不致败落,夫君尽可放心。”

    江元说了一大段话,已是用尽了力气,也没再多的精力对花氏多言,拐头看着儿子,露出了许许笑意。“人言你只管叫我老爸,是为不敬。可我却是爱听,每次听你唤我老爸,我的心里便是――便是――暖洋洋的。”

    “老爸――!老爸,儿子知道。”

    江府上下一片哀声,家主江元病逝于宋政和五年初,享年四十六岁。

    江府扯起了白帆,在皑皑白雪之下,合着呼啸的北风一起哭泣。十岁的江烈,孤零零的跪在堂前,为父亲守灵。后母花氏却是在江元去世的时候,直接哭晕了过去,请了郎中来看,竟是号出了喜脉。江元不知道自己还在这世上多留了一丝骨血,就这样去了。

    偌大的家业从此就落到了江烈的肩上,再也没有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帮他扛着,身后再也没有那么一双满含关切的眼睛,偷偷注视着他了。

    十岁的江烈,孤零零的跪在堂前,身板挺的笔直,向每一个来拜祭的宾客回礼,眼中没有一滴泪。娘亲走的时候,他想给她做个笑脸,可是笑不出,他哭了。父亲走了,他想哭了,却又哭不出来。

    “不好了,不好了!兄长快去书院。”已是八岁的崔灿跌跌撞撞的跑进灵堂,对着江烈喊道。

    江烈皱起了眉头,对崔灿在灵堂里大喊大叫很是不满。崔灿却顾不得这些,上前一把拉住江烈的胳膊,急道:“哥哥快走。周夫子快不行了,若去的晚,怕就见不上最后一面了。”

    江烈一下从垫子上跳了起来,不过因为跪的久了,两腿一软又跌了回去,强撑着站起来,一把抓住崔灿的小胳膊厉声说道:“胡说!义父上午才来拜祭过,这才过去多久,如何就快不行了。”

    崔灿急的拉着江烈直往外走,嘴里解释道:“周夫子过来拜祭后,便回了书院,想是行路出了些汗,便脱了外衣,不想竟受了风寒,现在已是弥留,只言快唤你去见他。”

    江烈闻言大惊,一下子冲进马厩,牵了一匹马出了门,跳到马背上便挥鞭疾驰而去,也顾不得身后呼唤的崔灿了。

    “义父,义父!烈儿来了。”

    “我儿在哪?快来为父身边。”周侗竟已不能视物,抖抖簌簌的伸手抓住了江烈递上来的胳膊。

    顺着胳膊一直摸到江烈的头上,疼惜的摩挲了一番后,才喘息着说道:“烈儿莫悲,我以暮年能收得你和鹏举两个义子,平生所学也已尽皆传与你二人,实无憾矣。只是这一去,那大志愿便落在你等这些孩子的肩头,苦了你们了。”

    左手艰难的向枕下摸去,江烈赶紧帮他从枕下摸出一封信,交到周侗的手里。周侗稳了一下呼吸后说道:“这里面是为父记下的一些名单,都是为父多年来结交的人物,现在交给你,或可有些用处。为父老朽无用,只能帮你们这些了。我死后,你在大河岸边寻个高处,就把我葬在高岗北面,我要看着你们披荆斩棘,得成大功。”

    政和五年初,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溘然而逝,享年七十九岁。死时只有一个义子,也是其最小的入室弟子在侧,另一义子岳飞归家省亲,另外两个入室弟子卢俊义和武松,却是上了梁山,落草为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