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伽的肩膀被轻轻拍打,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茶色车窗外分辨不清颜色的天空。

    和女孩近在咫尺的脸,凌伽几乎可以看的清她细腻的皮肤,他下意识向旁边挪了挪身子。

    “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女孩说,“不过我们已经到了。”

    “我睡着了?”凌伽只觉得奇怪,因为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很累。

    “小睡了二十分钟而已,如果您觉得累的话,我可以先带您到休息的地方。”女孩推开门,她也坐在了后排座位里。

    “我可没觉得累。”凌伽摇摇头,从另一面下了车子。

    “唔,那大概是我放的音乐太舒缓了吧,”女孩随意说着,“您确定不需要休息?现在南宫唯然恐怕是不能接受探望的,两点钟是治疗的时间。”

    凌伽面色有点僵滞,被女孩一说,他就好像专门是来找南宫唯然似的……不过,好吧,他的确想不出自己来这里还有别的事情。

    “这里好像不是停车场吧?”凌伽没有顺着谈论这个话题,随意地看四周的环境。他觉得司机开错了地方,这完全不是一个像可以停车的地儿。身旁的摆设全部都是木质的,红棕色作为主色调充斥了视线,凌伽的面前延伸出了三条长廊,分别通向建筑的不同部位。

    乍一看,这几乎是一间高档清雅的休闲会所,处处透着静谧的味道,身旁这辆黑色的车子停在房间中央,尊贵的气质一扫而光,活像只走错地方的青蛙。

    “没错,这不是停车的地方,不过停车场就在我们的脚下。”女孩说着,将凌伽拉离了车子附近。凌伽的脚步刚刚离开,地板突然凹陷下去,汽车仿佛被吞入地底一样迅速消失,随后新的地板填补了空缺的地方。

    “不错的把戏。”凌伽笑道,“暗袭总喜欢这样装神弄鬼的吧?”

    “您这么没关系,不过作为员工,我不能在背后议论老板。”女孩说,“请随我来吧,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您需要的东西。”

    凌伽摇摇头:“多余的东西就不必了,我不想在这里久留,把刀还给她以后,马上走。”

    “这恐怕不太好吧,”女孩的视线沿着他的身体走了一圈,“您打算这样去见南宫唯然吗?”

    凌伽再度想起了自己的穿着,在大街上已经够怪异的了,而被身旁典雅的气氛一对比,他简直变成了野人,不单单是因为衣服,还有头发,胡子,多天不修边幅让他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凌伽的脸差点就红了,这对不关心任任何事任何人目光的他来说实属罕见。

    “给身体略做调整不会花费多长时间,而且,”女孩把腕表举到凌伽的面前,指针显示的时间是两点十分,“南宫唯然的治疗要花费两个小时的时间,期间不允许别人打扰。”

    “他伤的很重?”

    “不是每一个人从悬崖上坠落都能安然无恙的,保住性命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女孩引领着凌伽进入了最左边的走廊,路过一个个房间时,他的目光可以透过木窗上的玻璃纸隐隐看见里面的东西,大概每一个房间里都有一个女孩,只是无心之举,况且房间内的人并不掩饰自己谈话的声音。

    凌伽开始觉得这鬼地方有点不对劲,不是像,这分明就是一个纯正的休闲会所。

    不过就算是狼窝,他也已经掉进来了,女孩在走廊中间的一个房间门前停下,打开了门,犹如来自花园的香气扑到凌伽面前。

    “wle,sir。”两个女孩迎了出来,一左一右,笑吟吟地将凌伽“扶”进了房间。

    “你在耍我!”凌伽将两个女孩推开,动作算不上粗鲁,也不算客气,可能来到这里的客人都喜欢左拥右抱,女孩们没有被客人这么对待过,所以都瞪大眼睛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凌伽。

    倚在门框上的女孩脸上则是玩味的笑,想来凌伽不解风情的反应不论是谁都会取笑的。

    “哦,我忘记告诉你了,先生,”她慢慢解释道,“这里虽然是救助站,但是也是营业中的休闲会所,不过您不必想歪了,这和色情业没有关系,只给客人提供放松的空间。唔,这里应该不错吧?”

    作为一个休闲会所,这里简约温适的环境真是相当的不错,只不过碰到了一个不懂欣赏的人罢了。

    “抱歉,看来我是享受不了的,”凌伽说,“帮我另找别的地方吧。”

    “对不起,”女孩笑着摇摇头,“难道您想让我带您去河里吗?”

    凌伽一滞,两个被推开的女孩又靠了过来,不过已经不对凌伽做过分亲密的动作,她们察言观色甚至揣摩客人心理的能力很是不错。

    “请您好好享受吧,我想,我不用担心我的客人会对员工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了,”女孩边说边带上房间的门,末了补充一句,“南宫唯然可以见客人的时候,我会带您去那里。”

    花瓣的香气被封闭在了房间里,虽然凌伽不喜欢接触别人,但在女孩面前入浴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两个女孩的工作只是替他拿拿毛巾什么的,连聊天都成了不必要的事情——这本来应该是最主要的工作的。

    房间里的一切都是仿古代东方的,沐浴用的桶前是宽大的屏风,上面居然是一副王维的名画,素雅空灵。凌伽对于这里是暗袭设在外国的救助站的怀疑心理一点点消退,不过对于这个组织的认知又被从内到外刷新了一次。

    本来以为那会是一个完全工业化和势力争夺的产物,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休闲行业,大概也在它的经营范围以内。

    凌伽懒得对暗袭和三家族联盟的内幕做个猜测,以前就算是凌家的产业内容他也是不关心的,那不属于他,自然也不必他进去插一脚。

    两个女孩的聊天声逐渐变小,安静的气氛再次把困意送到凌伽的脑子里,凌伽不得不感到奇怪,自己的身体不会这么容易就感到疲累,也许这困意不仅来自气氛,空气中花瓣的香味,恐怕也具有宁神催眠的作用。

    不过等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困倦的感觉不可抵挡,强行封闭了他的思维,诡异在他心中闪了一下就消失不见,恍惚间,身着素净白衣的女孩走到了木桶边,温软纤细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皮肤……

    凌伽仿佛沉入了水中,并且一直向下沉着。

    猛然间,他睁开了眼睛,突然迸射的凶狠目光吓了女孩一跳,木桶在女孩的惊呼声中碎裂开,水花四溅。

    凌伽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腕,厉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女孩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柔弱的身体瘫软,几乎是被凌伽拎在了手里,她想呼救,但是房间里除了另外一个和她同样柔弱的女孩,没有可以把她从凌伽手里救出来的人。

    “对不起……”恐惧和无奈之下,女孩只能哭着对凌伽道歉,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这是她此时唯一能说的话,惹得客人不满意甚至生气了,第一应该做的事不是辩解,而是表达歉意。

    凌伽稍稍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有点过于激动了,女孩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那手指在他头顶上的动作不过是普通的按摩罢了。他轻轻松开女孩的手腕,女孩迫切地退开两步,脚步发软差点摔倒在地。

    门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打开,缓解了房间内紧绷的气氛,最初迎接凌伽的女孩走了进来,手臂上搭着一件白色的衣服,她对另外两个惊魂未定的女孩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可以出去了。

    ??布满潮湿味道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凌伽和女孩两个人,凌伽把屏风拽到了自己身前,遮挡住**的身体,屏风已经被水冲得破烂不堪,不过木桶碎裂后,这是唯一能遮体的东西。

    女孩对凌伽的**倒没感到怪异,将衣服搭在了屏风上,又送上了一条浴巾让凌伽擦干身体。

    “难道是我猜错了么,”女孩悠悠地说,“还以为凌伽先生不会对服务生有过分的举动,不过……这过分也有点怪,很少见哪。”

    凌伽将衣服套在身上,合身的白衣白裤,外加白色的鞋子,很符合休闲的风格,他从屏风后走出来,声音冷清。

    “不好意思,我想多了。”

    “对不起,我之前没有对您解释,”女孩说,“房间里点的焚香有安神的效果,客人通常会在沐浴的时候睡着,然后服务生会开始按摩的工作,这样可以起到最好的效果,整个过程大概会持续一个小时,不过在您的身上只有不到二十分钟,而且……您好像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也许吧,”凌伽说,“我不喜欢睡着的时候有陌生人接近我。”

    “对您来说,有不算陌生人的人吗?”女孩问。

    “有,不多,”凌伽说,“这些应该也在你的了解范围之内吧,你的情报很发达。”

    “过奖,”女孩笑,“暗袭有您完整的资料,而在您抵达克里特岛的同时,这份资料也到了我的电脑里。”

    “这种事你不应该告诉我,我和暗袭仇大于恩,所以和你也不会友好,不让敌人知道自己有多了解他才是明智的做法,”凌伽淡淡道,垂着目光不去看她,“怎么,到时间了吗?”

    “今天的情况很好,所以提前了很长时间。”

    女孩望了他一眼,点点头朝门外走去。凌伽拿起立在墙角的蝎尾切跟在后面。

    长廊两侧的房间内还在演绎各自的故事,不懂享受的可能只有凌伽一个人。不时有女孩推门出来对两人鞠躬而后匆匆擦身而过,这个女孩的地位看来是不低的。

    “你是这里的老板?”凌伽随意问道。

    “怎么会呢,暗袭才是老板,我只不过是个打工的。”

    “能被暗袭托付重任的人,肯定不会是无能的吧。”

    “难得先生这么看得起暗袭。”女孩笑道。

    “我对暗袭从来都没什么好的看法,只是现在对你有些刮目相看了,”凌伽说,“似乎今天的一切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暗袭本部的资料称凌伽先生是‘孤狼’,我本来怀疑,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了,”女孩说,“这些都在暗袭的掌控之中,只不过通过我表现了出来而已,说到底,我不过是他们的手而已,您觉得手的作用会超过大脑么?”

    女孩的话又绕又拗口,三句必不离暗袭,凌伽探查她秘密的心情一点点冷却,要么女孩的心机很深在这里装傻,要么真的是全面服从暗袭的安排。

    说话间,长廊已经到了尽头,视野在这里突然变得开阔起来,这是一个露天的喷泉花园,巨大的白象雕塑立在花园的中间,被奇形怪状的假山矮树包围着,一条条隐藏的小径穿梭在其中,站在入口处,居然看不到花园的终点。

    “请跟随我的脚步,”女孩回头嘱咐凌伽,“以免迷了路。”

    “哦?”

    “这座花园是专门为放松心情的客人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客人体验‘自我放逐’的感觉,”女孩解释说,“他们走在花园里,会被错乱的小路迷失方向,而假山巨石和树木则会遮挡视线,这是真正的迷路,客人会体验到孤立无援的感觉,即使结束时我们寻找他,也是要费一点时间的。”

    “这是一个不错的噱头。”凌伽说。

    “大概吧,”女孩耸耸肩,“人的心理和设计师的创意总让人琢磨不透。”

    虽然她说的“迷路体验”的真假难辨,但是这座花园的复杂程度却是真的,并没有一条小路可以一直通向终点,那样只会转圈子,花园形状不明,所以其面积也无从猜测,凌伽只能估计从起点到终点大约耗费了十五分钟,期间女孩起码换了十次方向,小路互相交叉,延伸出了众多支路,而抬头看时,两侧的建筑物的确被遮挡住了,满眼都是花树假山,喷泉在这里也已经无法看到。

    “好像一座桃花岛的阵法。”凌伽不由说道。

    “凌伽先生说的是中国武侠小说《射雕》中的地方吗?”

    “没错。”

    “也许真的是这样,”女孩笑,“负责设计花园的人来自中国,精通古代迷宫研究。”

    “这个组织里什么怪人都有。”凌伽说,不过他说这句话时,脑中浮现的却是楚罂,不晓得他死没死。

    慢慢的,小路支线减少,这预示着已经靠近终点,青石台阶出现在脚下,台阶大约延伸了二十米,而后木质建筑重新回到眼前,却已经不是之前的,而且门将入口紧紧封闭着。

    凌伽回过头来打量走过的地方。

    “恐怕不仅仅是供人无聊寻刺激的地方吧?”

    “您看出来了,对的,还有就是把营业区和真正的救助站区分开,可以掩人耳目,一个外来势力的分支是不受欢迎的。”

    “真正的救助站”的大门被打开,此时出现在眼前的才是凌伽一开始认为的场景——一个救助站该有的样子。木质的建筑外壳包裹住了一个医院似的地方,不断有医护人员在各个房间之间穿梭,神色匆匆。

    凌伽却觉得有些难以迈动脚步,自己的目的好像有些太明显了——看望南宫唯然。这如果被自认为了解他的楚罂知道,恐怕会觉得惊讶,这匹‘孤狼’从来没表现出关心妹妹之外的任何一人,更不用说来自彼此不友好组织中的人。

    凌伽一直紧握着蝎尾切,提醒自己是来还东西和道歉的,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个女孩没必要面对死局而命悬一线。

    “南宫唯然现在的状况只能算稳定,大概要到一星期以后才能转入好转期,所以,凌伽先生,我不能让你打扰她的休息。”

    女孩的语气变得有点不客气,她站在墙边,徐徐地警告凌伽,手在墙壁上的密码锁上按了几下,身后的门缓缓打开。

    淡淡的药水气味扑到鼻间,女孩对凌伽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两个人放轻脚步走进房间里。

    房间里没有医生,笼罩在一片黑暗里,病床上的女孩还戴着呼吸器,好像睡着了,并不知道外面有人进来。

    不过这对凌伽来说算是好事情,假使南宫唯然醒着,他肯定是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的,况且身边还有个看起来怎么都不会离开的人。

    “您如果有话对她说,只怕还要等上几天了。”女孩说。

    “既然她不能说话,你又怎么受她的托付,寻找我?”凌伽皱眉道。

    “这件事连我都觉得奇怪啊,南宫唯然被找到的时候还是醒着的,这是她昏迷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女孩笑着看凌伽,“看来凌伽先生拥有不一般的地位。”

    “完全没有必要。”凌伽淡淡道,勉强回应女孩的揶揄。

    “是么……”女孩不置可否,“那么,还请您暂且回避吧,她需要尽可能多的休息。”

    凌伽点点头,他想过把刀就放在这里,但是觉得不太妥当,于是听信了女孩的“这种东西还是要亲手交还给主人才好”的话。

    两个人退出去后,医疗室的门再缓缓关闭,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从小窗里透进来的点点微光。黑暗里,病床上的女孩睁开了眼睛,清澈眸子里,冷光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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