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梨园,饭桌已经上满了菜,杨官仍没有回来,老太太一人坐在主位上,神色凄然又恼怒,却只是淡淡的对我说:“老二今天不回来吃饭了,我们先用吧。”

    我不敢多说,只低低的唱了个“诺”,乖巧的坐在她下首。

    一顿饭用的索然无味,我们谁也没有耐心多吃两口。记得当初我还是个丫鬟时,多想做在这个位置,多想吃着桌子上的第一道菜啊。

    老太太见我也没什么胃口,便挥手命几个婆子撤下了菜,我不敢离去,只坐到一旁的花厅陪着她,等着她问我话。

    用花茶漱过口,我习惯的端过瓷盂盆到老太太面前,她看了我一眼,就着我的手吐掉了那口茶。想来她是以为我怕做错事了在向她至歉吧,其实不然,我在老太太身边伺候有几年了,这种习惯已经容入我的脑海,只要看见她的动作,自然而然的便想要去服侍她,这不是什么好习惯,我以后得改一改才行。

    “你万事都好,就是不知道讨老二的欢心……”老太太退下了众人,只留我身边的静梅和袁姨。

    我一时不知怎么答她,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应声“是”,她又道:“就像你这次,怎么能打红衣那丫头呢?”

    心里冷笑一声,消息知道的可真快。我不动声色,等着她继续。

    “原你收她在身边,就是想弥补老二的……如今打了她,可怎身是好?就算那丫头不说……老二还有个不知道的理吗……你们的关系好不容易改进了些,难道你还要把她往别人房里推不成……”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又一次发挥杨家人的特长——循循善诱,我一路都耐心听着,等她说完,我才低眉敛目转身对着她,不缓不急道:“婆婆勿需担心。”

    老太太的眼睛扫向我,瞪了许久我还是与她直视,看来她真的是眼睛不好了,总是在“眼神战争”中失败,她说:“如今,你倒是个有主意的了……”

    我挤出一个过于温和的笑容,脸笑得仿似怒放的月季,娇滴滴的道:“婆婆过誉了,如今媳妇决计不会再如以前那般傻……这红衣若不慎,只怕会是第二个苏碧!”

    老太太的拿茶碗的手一抖,听出了我温言软语里的斩钉截铁,而她也显然对“苏碧”心有余悸,毕竟杨官是她唯一的亲生儿子,若那时真跟我走了,她老了难道去依靠杨越泽吗?杨越泽虽是杨家长子,但毕竟不是是老太太亲生……我犹记得,杨越泽的娘很早就去世了,那时我才来杨家没多久,只记得瘦弱的杨越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甚是可怜,而杨越泽,跟惠喜应该是表亲的。

    “你自己斟酌着别太过了……老二那边,你自己去解释吧。”老太太默然半晌,铁青的脸色才恢复正常,脸色看来疲累至极。

    我福身目送老太太去休息,又被几个丫头簇拥着回青鸟居,这前呼后拥和我原来的生活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对于待遇上如此巨大的落差,我除了苦笑,也只能自认“幸运”了,只是终究,我是要离开的。我一直承认自己是个虚慕的女人,但毕竟我是真心的爱杨官,我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人对着自己,口中却喊着别人的名字。

    到了青鸟居,房内已亮了一盏昏黄的蜡烛,我心里不禁一阵暖意袭来,以前我纵使忙到再晚,也不会有人为我点蜡烛的。多年后,我想起俯身在惠喜身上的日子,纵然痛苦不堪不愿回首,却唯独这盏灯时常温暖我偶尔孤独绝望的心,让我重新又燃起新的希望和信心。

    我回忆的时候,永远都只回忆灯光前我站在院子里痴痴的感受那暖意的感觉,决计不愿去想进屋子后发生的事。因为进屋子后,我就发现杨官铁青着脸坐在厅中央,红衣魏魏颤颤的站在边上,脸上被我打的两巴掌愈加清晰可见,肿的老高。

    此时看到她的脸,我倒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痛了——下手,确实重了点。

    “这是什么阵仗?兴师问罪么?”我揉着自己的手,在杨官旁边坐下,又顺手拿起他喝过的杯子,就着喝了口冷茶,而后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如此亲昵的动作,杨官倒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不悦的说道:“怀了身子的人,怎么尽喝些生冷的东西?”

    我一笑,无谓的撇下了手里的杯子,静梅立刻去给我添热茶了。

    “红衣是你亲口许我收到身边的,怎么又去挑她的错?”

    我本拿着静梅刚续的热茶在暖手,听到此处方觉手指间也是凉的,他是只把红衣当我的影子,还是欢喜红衣比我更甚?为何当初我的事,他只是偷偷的带着我逃跑,而到了红衣这里,尽亲自带着红衣前来质问?这到底是惠喜软弱了,还是杨官强大了,异或,红衣真有如此魅力?

    我疑惑的睨着红衣,怎么也瞧不出她有那么大的本身。她别说跟我或者惠喜比,就连惠喜身边那个扫洒丫头都比她强上几分,更不消比静梅之类的上等丫鬟了。

    “她就算开了脸也是妾,我是妻,难道她做错了事,我还惩罚不得吗?”我心里升起一股怒意,语气全然不是惠喜平日的态度。

    三人都愕然的看着我,磕巴着下巴半天没合拢。终是红衣那丫头机灵,怯懦的跪下去,道:“二爷不要怪二奶奶……奴婢说了,是我的不对……”红衣说罢,凄哀的看了杨官一眼,眼神明显在渴求他不要继续说了。确实,按照常理,爷帮妾出了头,回头会被妻修理的更惨,呵,如今,我也算的上“妻”了。

    “你们两个都先退下,我好好跟二爷说说。”我出其不意的命红衣和静梅退下,特地咬重“好好跟二爷说说”几个字,静梅和红衣对着我仿佛香茹和香芹对着卫子默,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心里一沉,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想起卫子默?想来是在他府里住的日子长了,也不禁染上了他的坏毛病。甩了甩头,努力集中起自己的心神,在回头面对杨官时已经是泪流满面,在这摇曳的昏黄烛光中,当真是说不出的凄美动人,男人向来对于眼泪是最没有招架力的,杨官看着我的眼神立刻软了三分。

    我忙幽幽开口:“我知道,是我不对。”首先承认错误,麻痹敌人。“但我也是因为你……我……”我故做无法继续的抽咽着,真切更甚。

    那边杨官已经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了,只慌乱的用袖子替我擦拭滚滚热泪,连手绢也忘了拿出来。我接道:“我知道,你是心里想着那碟糖酥,可是……她毕竟不是阿碧。”

    我毫不避忌的在他面前提起以前的我,他神色一变,几近崩溃,我凄凄哀哀道:“以前,我确实容不下阿碧的,她心思伶俐,又生的那样美……我,我怕失去你……”

    杨官神色感伤的扶着我的脸颊,歉意迥然。

    “红衣那丫头一时在我面前提起阿碧……我疑她撒谎……我是怕红衣那丫头也如阿碧那般,把你带走了啊……”我越说越悲切,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我一直为自己的演技得意,可是这次,我说的却也有三分真话,惠喜的心里,许也是这样想的吧。想要杨官不怀疑,不责怪,我只好暗自揣测惠喜的心意,毕竟我也是女人,多少总有些了解她。

    虽然我话里只有三分真,杨官却全信了,终于想起怀里还有块手绢,他掏了出来,擦拭着我的眼角,声音仿若三月的春水,没有一丝涟漪:“为难你了,红衣说了……你让她时常做那糖酥给我,留个念想。适才,是我时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