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葫芦——”一声吆喝打断了我的冥想,我忙偷偷擦掉蕴涵的泪水,努力对米婆婆挤出一丝微笑:“我请你吃冰糖葫芦吧。”米婆婆“哎”了声,我从怀里掏出几个铜钱递给卖糖葫芦的小哥,舔一口,有点甜;再舔一口,有点酸。这种感觉就象杨官舔我的唇、舔我的全身时那种感觉,明明颤粒的酸痛,却又渴望那种甜蜜的震撼,一如我们的爱情,让我和他欲罢不能。

    我拼命忍住泪意,边舔着这手艺和做工都极差的葫芦,边拉起米婆婆要给她买件东西,当作是连日来照应我的谢礼。米婆婆说什么也不肯让我花钱,说是让我留着防身。我笑道:“我过了今夜就要去投胎的,留着这些钱,还能带去人间花消不成?”

    米婆婆又一次盯着我的腹部,欲言又止。我心里一沉,问道:“米婆婆,你又有什么瞒着我?”米婆婆叹道:“今夜是一年一度的‘破度’日,顾名思意,今日就是破裂度些冤魂野鬼去投胎,再过半个时辰黑白无常就会前来,到时候,你跟他们走吧。”

    为什么要等到黑白无常来这“破例度我”去投胎呢?我想再问米婆婆,她已经闭上了嘴巴,连未吃完的糖葫芦都扔了,显然不想多说一句,我再没了给她选礼物的闲情,去了个还算干净的面摊要了碗面汤,等着黑白无常。

    “姑娘,这面汤都放凉了,给你换一碗吧。”店主是个和善的大叔,见我紧蹙眉头神色忧郁,好心的上前问我。

    “不用了。”我谢谢他的好意,就着半温的面汤喝了两口,味道还不错,这时才警觉,我已经很饿了,“再来两玩碗牛肉面吧。”我想,这位大叔生前应该也是卖过面的。

    牛肉面味道也很不错,牛肉很鲜美,看来是刚死的牛。我忽然庆幸自己是个人,若我也是头牛,死了还要被鬼大叔再杀一次,炖了拿去做牛肉面。

    吃完了面,前头总算有些响动了。我忙问米婆婆是不是黑白无常来了,米婆婆拉着我过去,说去看看。

    只见老远两人衣服脸色都是一黑一白,高高的挽着两个发髻在头顶,猩红的长舌也已收起,想来便是黑白无常了,今日的“破度”日看来还是隆重,没有一个人惧怕会被黑白无常抓走,也许,他们心里正渴望着被抓走吧。黑白无常被一群人簇拥着,就好象方村的村长走过市集的情景。想起那个村长,我便有些讨厌这两个人了。

    他们走到一处古玩店前停住脚步,里面立刻有个穿着铜钱纹案的人点头哈腰的过去行礼,手还塞了两人一块玉,黑无常拿起掂量了一下,对着白无常一笑,微微点了点头。那人见黑无常点头,立刻松了口气,又急步进内拉着个小女孩出来,那小女孩七八岁年纪,扎着两个小辫子,双眼不情愿的看着拉他出来的那个穿铜钱纹案的男人。

    那男人看来是她爹,但拉着小女孩到黑白无常面前,神色谦卑:“二位,你看这……”

    白无常一挥手,立刻有个小鬼过来拉着小女孩走了。男人如获大赦,忙跪下叩头,口中不停的说着“多谢多谢”。我冷笑一声,果然不管是阴界还是阳间,受贿没有几个官员能幸免。

    但我自然不需要,我微笑着走过去,不顾米婆婆在身后拉着我。人群主动给我让开了一条小道,我知道,我的美丽起作用了。黑白无常也正打量着我,就连那个还在磕头的男人,也停止了动作愣愣的看着我。

    我发现,我越走近,黑白无常的脸色越难看。我一走近还未开口,黑无常就伸手档住我:“你什么都不必说,就算你把这家古玩店买下来,我们也不会送你走的。”

    我一怔,随即又牵扯出适当的微笑:“我为何要买下这家古玩店送你你们?”他们二人倒是一怔,我又道:“我死的明明白白,如今已经过了头七,带我下地府投胎是你们的职责……哎,你们别走啊……”

    我话还没说完他们两个居然抬腿走了,这在我十六年来未遇见过一次。从来没有哪个男人会在我如此微笑着的时候离开。

    “莫非,二位要收到收钱财物帛才肯带我去吗?”我的信心受到了打击,语气再也和善不起来。

    少出声的白无常忽然顿住,道:“你死的不明不白,怨气极重,而且又怀了鬼胎,就算我们拉你下去,你也投不了胎的。”

    我如遭电击,蠕噎道:“什么……我的孩子……他还没死?!”

    黑白无常在也不回头,随后带走了几个符合条件的幽魂消失了。众人悻悻的闪开,吆喝的声音又重新响起。

    “姑娘,别难过了……”米婆婆拍着我的肩膀,试图安慰我。我这才想起,她看着我小腹那欲言又止是为何了,我忙抓着她,神情迫切:“米婆婆,我的孩子怎么会还没死呢?怎么会变成一个鬼胎呢?”

    “就是因为你的怨气和对人间的不舍,他的魂魄走不了啊。”

    我的怨气?若说我对人间不舍,有牵挂,确实有些的,但还不至于到不能投胎的地步啊。再说怨气?我是心甘情愿随杨官死的,就算知道他后来没死,但我也没怨恨过他。可是,他为什么没死呢?难道我死的不明不白,蒙受了不白之冤?在河边见到杨官时那浓烈的悲伤和深深的不满又一次涌进我的思想,忽然喉头一甜,抑制不住呕出一口鲜血,喷在前面一赌肉墙上。

    我听见四面八方涌来的惊叹声此起彼伏,不就是不知哪个倒霉鬼被我喷了一口鲜血而已,有必要惊讶成这样吗?我躬身扶着胸口喘几口气,努力平复那顾莫名的怨气。

    “天哪——”我好不容易稍微平缓的情绪又激动起来,身后的各个摊子没有变化,变化的是摆摊子的人,不,摆摊子的鬼。一个个青面獠牙凶相毕露,刚才卖面那位慈祥的大叔居然是七孔流血,此刻正担忧的看着我。我虽然不怕他们,但突然变脸,多少有些惶恐,加之那位大叔明明恐怖得不得了,却偏偏又因对我莫名的担心而扭曲着表情。

    “呕——”我再次躬身,手不由自住抓住刚才被我吐了一身血的人以至不倒下,把刚才吃的牛肉面吐的干干净净。

    “嘿,真不好意思啊……”我很狗腿的拿出一块手绢好心的替被我吐了一身血和污秽的人擦拭着。

    “吧嗒——”我听见下巴掉地的声音,回头又一看,众鬼的嘴巴都张的大大的,仿佛都被人塞了枚生鸡蛋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我在他们同情和慌张的眼神中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了,尤其是米婆婆那声倒抽的冷气,险些被风给噎死。

    我感到一丝不满的眼神从我头顶飘过,眼前的这个倒霉鬼显然比我高很多。

    忽然起了一阵风,迷了我的眼。我茫然的抬头,恍惚中对上一对隐忍着怒气的眼,幽深的酒瞳盈盈流光、红彩异动,仿佛已经隐忍到了极限。他的发际银白,如一匹上好的雪锦迎着风正在飘扬,纵然在这万千恶劣的鬼火丑地中,他也如此潇洒飘逸。

    我一时忘了要说的话,只痴痴的锁定那长如此熟悉的脸,泪流了一面。这是杨官的脸,虽然他邪气的眼神和脸上对于一切无谓的表情与杨官相去甚远,但那张脸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怎能叫我不痴呆,何况,我又是如此牵挂这张天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