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阳城内暗潮汹涌,却毕竟只是暗潮。对大多数敦阳人来说,目前的情势是,北原异族攻破了定阳关,卫阳准备出兵了。

    这是大义所在,哪怕卫阳人天性逐利,也断不会有人公开反对,相反,卫阳各大商家都积极捐饷,务求不落人后,因此,即使有聪明人觉察了异常,也不可能在这时多说什么。

    宁家自然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落人口实,但是,宁湛却发现家中长辈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捐献巨大的款项。这种异常连他的妻子都察觉了,并且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下。

    “家中刚分红过,没那么多现钱。”宁氏家主的理由也相当充分。

    这种理由说出去谁都相信,但是,宁湛却不相信,只是,他的疑惑一直找不到机会说。最后,他还是去找了白初宜。

    “你准备走?”看到别苑内忙碌的情景,宁湛立刻就明白了。

    别人忙,白初宜却没什么好忙的,独坐在茶室内,静静地烹茶。听到宁湛不太愉悦的声音,她也只是挑眉一笑:“是啊!准备去朔阳。”

    “永平?”宁家的消息也不少,自然知道北原人攻破定阳关后,朔阳收缩兵力,暂时放弃了太安以南的地区——其中就包括永平——毕竟,朔阳北境的压力更大。“这里的事,你不管了?”宁湛盯着她的眼睛,心中隐然有怒火冒出。

    白初宜却轻笑:“你不是不高兴我管吗?”

    “白初宜!”宁湛现在的状况根本开不得玩笑。

    “什么事这么大声?”凌晏忽然出现,唇边带着一抹调侃地笑意。

    白初宜没有附和。宁湛却没好气地道:“你们是不是认为耍我很有意思?”

    凌晏忍不住摇头叹息:“子华,我可没这么说!”说着示意一个侍女加座,随后宁湛身边跪坐下来。

    “其实是你自己,最近情绪一直很不稳!我倒是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凌晏看了他一眼。再次摇头叹息,颇有怒其不争的意思。

    宁湛一愣,随即颓丧地低头:“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让凌晏与白初宜对望一眼,又移开视线,同时翻了个白眼。

    宁湛并没有注意他们的动静,而是径自沉吟着,良久方下定决心般咬牙问道:“阿宜,宁家跟你有没有关系?”

    白初宜被他问得一怔:“什么?”

    “我问你。我们家与你那个隐世一族有没有关系?”宁湛自暴自弃地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道。”白初宜怔忡了一会儿,皱着眉给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你怎么会觉得宁家与他们有关系?”凌晏也终于回过神来,愣愣地问道。

    宁湛苦笑:“也许是我多虑,但是,我家长辈对她的身份十分清楚,也很是忌惮!”

    “也许是因为她是白初宜……”凌晏眉头紧锁,不确定地猜测。

    宁湛摇头:“他们知道我跟紫华君是朋友。”宁湛否认这个猜测。

    听到这话,凌晏也不由望向白初宜,让她不由苦笑:“对那个隐世一族,我了解地不比你们多!”

    “再说……”白初宜眸光一冷。望向宁湛,“有没有关系有什么不同吗?”

    “嗯……这倒也是!”凌晏附和,“子华,你究竟担心什么呢?”

    宁湛猛地一拍茶案。却又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茶炉上的水终于开了,咕噜噜地顶着圆盖,终于打破了茶室内令人不安的寂静。

    切了一块茶砖,冲水,滤茶,分茶,白初宜一丝不苟地完成每一个动作,最后将茶盏推到两人面前。才慢慢开口:“子华,你可是担心,你的家人也要上战场?”

    宁湛正要去端茶盏,闻言,动作不由一僵。片刻之后,他僵硬地收回手。端坐抬头:“我觉得隐世一族的使命……十分可笑。”——

    不战亡土。死,战胜……亦死……他从不是什么品性高尚之人。他只是商人。

    白初宜明白地点头:“我也是同感。”——

    守护神洲……这种说法太过热血了!

    “那么……”宁湛抬头,眼中满是不解与期冀。

    白初宜无辜地微笑:“所以,我一点也不想用白家的力量!”

    凌晏与宁湛同时一愣。

    “你打算不用征召令?你想尝试另外一条路?”凌晏不由惊惧不已,音调都变了。

    “你疯了!别忘当年燕云的先例?”凌家掌握殷国大权几百年,知道的事情并不比神殿少,凌晏当然知道一些不为人所知地秘辛。

    白初宜却漫不经地笑着:“东岚不是安陆!”言罢,不待凌晏再开口便道:“东岚王敢进永平,不是吗?”

    凌晏一愣,过了好一会儿,也只能无奈地点头:“也许吧!”

    “两位大人,你们能不能先解决我等小民的疑问!”宁湛不悦地唤回两人的注意力,“记得两天前,你们很不在意地告诉我,打算让卫阳出不了兵。”

    当时,白初宜对凌晏那番“无辜、大义、战胜”的言论,微微耸肩,不在意地道:“卫阳不会出兵!”

    宁湛愕然,凌晏深以为然:“没错,不出兵便没那么多事了!”

    现在,白初宜都准备离开,可是,卫阳仍然没有取消出兵的计划。

    凌晏安抚地拍了拍宁湛的背:“子华,你真的不知道吗?”话音未落就看到宁湛恼怒的眼睛,立刻陪着笑道:“我不是卖关子!本来嘛,卫阳王又不是只有一个王子,而且,卫阳储位至今未定。”他们只需提供一个理由即可。

    宁湛一愣,随即就明白了。

    “这么说……”是他多虑了?

    白初宜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宁湛……关心则乱,你本不该如此的。”

    正在这时,曹正出现在茶室门口,恭敬地行礼:“主上,一切都准备好了。”

    “嗯!”白初宜起身,又对凌晏低头拜托,“敦阳的事情麻烦你了。”

    凌晏无所谓地摆手:“你放心,难得能让你开口欠人情,我一定做到最好!”

    白初宜微笑,不再多言。

    看宁湛要起身,凌晏伸手拉住他地手腕:“别去!”

    宁湛不解,却见凌晏盯着案上犹有热汽的茶盏,轻笑低语:“她又不是不回来了!”

    话音方落,宁湛便大惊失色,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手,不由大怒:“你居然让她去?”

    “关心则乱!”凌晏没有看他,依旧微笑,“人皆如此,只不过乱的方面不同而已!”

    宁湛一愣。

    此时,永平已被北原大军围攻十日,不见援军,不见希望,连易洛都有放弃地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