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楚七娘会怎么样,大约跟这人说了一句话,都会因为喜悦情不自禁想跟人说起吧,可是……

    她不再是楚七娘。

    此生不会再有谁,可以令她生,可以令她死。

    她只为自己而活。

    难得李西敏没有变脸,只说了一声:“我与你七姐……”只这半句,多余的也没有。

    楚芸倒是感谢他没详加解释,因为这世上,真可辩,假可辩,唯有错过无需辩。

    “你的发钗掉了。”李西敏举起手,修长的指间是一根石珠累丝银钗。

    楚芸吃了一惊,她都没发现这根银钗是什么时候掉的,这根钗今天是别有用途才带着的,没曾想倒是救了她一命,不过她可不希望因此李西敏会有什么误会。

    “谢谢。”楚芸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转身便走了。

    楚芸只走了几步,便见林中还有一间小院,连忙推门进去,果然竹勉被反绑着双手,黑布蒙眼丢在正中间的屋子里。

    只到此刻,楚芸才松了一口气,竹勉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忠心的下人,更是她唯一的亲人。

    竹勉一拉开眼罩,连忙抓住楚芸道:“小娘子,你没事吧!”

    楚芸摇了摇头,道:“以后万万不可再鲁莽。”

    竹勉也知道自己这次实在是太过莽撞,老半天也不敢再言声。

    楚芸有意要给她一个教训,因此在回去的路上一直也没有与她说话。

    曾夫人见她们回来连声埋怨,恩慈庵虽然不大,可毕竟在山中,她们瞎逛,走失了可怎么办。

    楚芸毕恭毕敬地听训,曾夫人才转怒为喜,吃了重新温热过的酒酿蛋,又给她们拿了半坛酒酿,然后才把她们送出庙门。

    马夫见她们出来已然是不耐烦,楚芸知道想让他去另一个地方怕也是办不到了,况且天色已晚,只得直接回了楚府,临下车的时候,她回转身塞了一角碎银子给车夫,倒是把他弄得惊喜万分。

    楚芸制止他跪下道谢的举止,车夫便顺手把银子塞进了怀里,看来也是个机灵的,楚芸心想以后去哪儿看来就方便多了。

    楚太太见了她倒是面带笑容,这也难怪,她即然决定了买米,想必是冰雹下得越多越高兴了。

    “十娘来了。”楚太太歪在榻上,冲她招了招手,笑道:“瞧你五姐都弄了些什么好东西。”

    楚芸走前一瞧,见楚太太的手上竟然是一条蜀锦满幅绣卷草纹花鸟缀北珠的披帛,足有六尺来长。

    她倒是小小的吃了一惊,没想到楚五娘还藏着这么一件好东西,这么一条满绣披帛,足够一个好绣娘绣上大半年的了,这件绣品实是价值不菲且可遇不可求,怕是楚五娘压箱底的东西了。

    眼瞧着太后的生辰长宁节将至,太后是益州华阳人,这么一条蜀锦批帛可不是一件贴心的好礼物,难怪楚太太要喜形于色了。

    眼瞧着旁边的楚九娘一幅笑意吟吟,楚五娘一幅乖巧的样子,楚芸面上只微微笑道:“确实是好东西,五姐真孝顺。”

    “我跟十娘不能比,十娘都能为母亲把自己陪嫁的铺子拿出来,我这区区一条披帛已经是很汗颜了。”楚五娘正色地道:“理当是我该向妹妹学习才对。”

    楚芸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楚五娘会不会为着嫁人也太着急了一点,先是李西敏,后是吕楚行。

    她刚才讲了一大段丝绸的故事,没曾想回来就叫她瞧了个现板。

    楚芸微笑了一下道:“我那两个铺子只是借母亲来周转,跟五姐不能比的……”

    她瞧了一眼站立于边上的楚三娘,见她连鼻尖都快冒出汗来了,便稍许提示了一下。

    楚太太怕是要拿她当先例了,若是这些姐妹禁不住敲打,她也没有法子。

    楚太太笑道:“好了,两个都孝顺。十娘你回来得正好,刚才我还在说这件事……”她说着拿起旁边矮几上的一张花鉴贴,笑道:“昌宁郡主本月初六要开一个菊花宴,梁国公府把贴子送到了咱们府上,我瞧着……你也去吧。”

    楚芸心想难怪楚五娘要下大本钱了,她又瞧了一眼边上的楚九娘,见她依然是笑容满面,这倒是奇了。

    只是昌宁……梁国公府……她还真不太想去。

    她略略沉吟了一下,道:“母亲,我身子骨不太好,又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去了怕是要惹人笑话,我不去了。”

    楚太太听了倒是笑了,道:“傻孩子,这眼瞧着你就要及笄了,哪里能躲着不见人,梁国公府上的花宴历来都是京都最上等的宴会,倘使能交到一二个知心的手帕之交,光她们家的兄弟你就能有一门好姻缘。”

    这话如此直白,实像是亲人的肺腑之言,慈爱之极,若楚七娘真是楚十娘,怕是要感动地落下泪来。

    即便不是真的,但楚太太也确实难得对一个庶娘子如此和颜悦色,循循开导,楚芸见楚九娘的脸色都快变了,于是便低下头来红着脸道:“我听母亲的。”

    楚太太意味深长地含笑点了点头,看来已觉是意料之中的事。

    楚芸心想那么之后发生什么,她大概就不会想到自己给了她一个陷阱了。

    “这两天都准备准备,你们都是第一次出现在京都花宴上,衣衫饰务必要做到妥妥贴贴。”楚太太最后吩咐了一句。

    楚九娘笑道:“要不,明天我们就带姐妹们出去买些饰?”

    饰……楚芸含笑着道了声谢。

    瞧着楚芸走出大厅的背影,楚九娘咬牙道:“娘,这个楚十娘问题不小,您……”

    她话还没说完,楚太太就起身给了她一巴掌,虽然打得不重,但也着实让楚九娘都呆傻掉了。

    毕竟她长这么大,一直都深得楚太太的信任,平时连喝斥都很少,更何况给她耳光。

    “最有问题的那个只怕是你!”楚太太咬着牙道:“挖人坟墓,掘人棺材,你还没有问题?”

    楚九娘顿时慌了,含着泪道:“母亲,您这是听谁胡言乱语?”

    “我用得着听谁胡言乱语,这外面但凡有一个胡言乱语的,你还能太太平平地坐在家里?!”楚太太握着手帕,红着眼道:“我从吕府回来那天起,就在给你机会,等着你自己来跟我说!你以为你哪点腌臜的小心思能瞒得了我,你不就是眼红你弟弟?!”

    楚九娘掩面哭泣,楚太太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我不疼你,我会被曾老婆子敲诈了五百贯,为得就是你的名节!”

    “七娘死的那天,我确实见了曾老婆子,可是我当时想,你必定不愿出钱给那楚七娘出殡,所以就把她撵走了……”楚九娘哽咽道:“可是哪里晓得之后闯出了这么大一个祸事,我便不敢再告诉你了……您想一想我不过是个小娘子,哪里来的本事去挖人坟墓,掘人棺材?”

    楚九娘见楚太太不吭声,便抽泣道:“娘只想到我会嫉妒弟弟,可是哪家兄弟姐妹没有不互相眼红一下的时候,又哪里就会真得影响手足的感情,更何况我知道娘是对的,天祥有出息,我将来才有保障,九娘又岂会愚钝到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楚太太听到这里,紧皱的眉头才放了下来,叹道:“罢了,若是娘冤枉了你,那便是最好。”

    楚九娘不依不饶地坐在那边哭泣,楚太太才拿帕子甩打了一下她道:“好了,等这次贩米赚下钱来,娘给你买一面二两重的赤金花冠。”

    楚九娘才擦着泪道:“现在我不哭,倒像是我稀罕娘的花冠似的。”

    楚太太没好气地道:“娘稀罕,行了吧。”

    楚七娘这才破涕为笑,又跟楚太太亲热地聊了一会儿天,才出去。

    竹灵眼瞅着楚九娘用帕子掩面从太太的房里出来,又红着双眼着实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搀扶她。

    楚太太瞧着楚九娘远去的背影出神,这个女儿渐渐长大了,小的时候乖巧伶俐的模样还隐隐在目,可是转眼之间她就懂得收买自己身边的贴身人,懂得安插耳目,收买亲信。

    她心里面有一点不太舒服,心中暗恼地想道,真是女儿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祸。

    可是要说她能瞒着自己去挖七娘的坟墓,楚太太是有一点不太愿意相信的。

    使女竹玉进来燃安神香,楚太太半闭着眼睛道:“竹玉,你觉得五娘子怎么样?”

    竹玉笑道:“五娘子倒是个伶俐人,前几日还给太太您打了几件宫绦,一条如意,一条五蝠,一条四季春,都精致着呢。”

    楚太太也不答话,半天才道:“可不是,这年头要找个不伶俐的,倒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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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九娘用丝帕半遮住了自己的脸,由着竹灵扶回了玫园,一进屋就气得将桌上的那盏建窑的斑鸠茶盏狠狠地砸到了地上,竹灵连忙拿开丝帕一瞧,顿时便心疼了,道:“太太今天真是邪行了,今天打了你,前几天还任老爷给那个痨病子起名字,九娘子是谪女都还没有名字呢!”

    “她这是在敲打我呢。”楚九娘咬着红唇道:“她叫我别忘了,虽然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可是还有一群庶娘子也是管她叫母亲的,她有的是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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