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莫降只感觉到,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寒冷而漆黑的冰窖当中,但全身各处却火辣辣的疼。在血脉中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沸腾的红sè铁水。

    奔腾的铁水在身体里来回冲撞,回流进心脏时,像一万匹奔腾的野马突然冲出山谷,它们奔涌进来,冲击这心脏,几乎要将它撑裂!

    黑暗中的莫降,能听到自己的全身都发出低沉的哀鸣,他猜,那是他的身体在奔腾的灼流的冲撞和侵蚀下慢慢融化。

    莫降感觉的到,毁灭正一步步向他迫近,死神的锁链紧紧的勒住了他的咽喉。锁链的另一端,是个模糊的人影,那个黑sè的轮廓,一手牵扯着锁链,另一手捏一枚棋子,棋子上——是个黑sè的“将“字……

    莫降不想就此毁灭,他也想挣脱开那锁链。

    可是,他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肌肉和骨骼,都被那奔腾的灼热铁流烤酥了,喉咙在铁链的紧锁下,几乎窒息——他想动,却动弹不得,他想喊,却喊不出来。

    怎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莫降在心里问自己——他知道不能,但是却找不到挣脱开那死亡链条的方法。只能这样等死吗?莫降虽然不甘心,但除了接受死亡之外,他却找不到第二个答案……

    不知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忍耐了多久,也不知被折磨了多久,莫降突然看到了光。

    一抹如初chun朝阳般的光华洒进这个世界,温暖而轻柔。

    那光华在半空中变幻着形状,时而像琉璃sè的风,时而像七彩的虹。

    莫降感叹于那光华的灿烂,也深深的被她的美丽迷恋。

    慢慢的,那光华变成一个人影的轮廓。

    那是以时光为笔、以七sè光芒做墨、以黑暗为纸画出的人影——每一笔轻妙,都让那画中的影像逐渐清晰,每一抹渲染,都让那画中的人儿多一分神采……

    “菲儿?”莫降认得那画中的人。

    画中的人儿并没有回应莫降,只是朝他浅浅的一笑。

    “跟我说话啊,菲儿。”莫降说。

    也许是孟浪的言语惊扰了画中的人儿,这句话一出口,那飘渺虚幻的画作顿时变的模糊起来,画中的韩菲儿因浅笑带起的两个梨涡也突然变大,扭曲了她原本惊艳的面容……

    “不,不要走!”莫降高声呼喊,他想伸手挽留,却没有力气抬起手臂。

    那画中的人儿还是消失不见了,流动的光华再次改变了形状,像秋ri早晨的浓雾。

    “菲儿,我需要你。”莫降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说出类似的话,但被那浓雾包围之后,莫降已感觉到,身体已不再被他的灵魂所支配,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只是本能的呼喊——仿佛与生俱来。

    似乎是听到了莫降真诚的呼唤,弥散在黑暗中的雾气忽而又凝聚起来,凝结成无数个晶莹的露珠。

    那些露珠,像一个个可爱的jing灵,跳跃着汇聚在莫降的嘴边,最后变成一股暖流,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注入莫降的口中。

    莫降急切的吞咽着,仿佛刚刚出世的孩儿吞食母亲的ru汁一般。

    那暖流顺着他的食道,缓缓注入他的体内。

    莫降只感觉到,血脉中原本焦躁无比的奔流,因为这暖流的注入停下了无休止的奔腾,也停止了野蛮的冲撞,那暖流如母亲温柔的话语一般,轻而易举的安抚住了那不安的躁动,让叛逆的洪流懂得乖顺、学会安静。

    暖流给身体带来的改变,并不仅仅局限与血脉中,他沿着莫降的身体扩散开来,修复着不羁而狂躁的奔流造成的创伤。

    莫降感觉,他的身体就像大地,那流动的温暖,则是造物主的恩赐。

    被奔腾的熔岩淌过的大地,满目疮痍的山川间,经过流水的灌溉,慢慢恢复了生机——熔岩会灼伤大地,冷却后却是绝佳的肥料,只因流水的到来,这片久旷的荒原变成了千里沃野,有绿sè的种子在这片黑sè的土地上生根,长出绿sè的嫩芽。

    温柔的流水变成一双双手掌,轻柔的呵护着那些嫩芽,让它们茁壮的成长。于是,强壮的树干长了出来,繁茂的枝叶铺散开来,那生机盎然的绿sè连在一起,也让这大地有了生机和希望……

    莫降忽然不再害怕、不再惶恐——他知道,只要有那暖流在体内流淌,他就不用再惧怕黑暗……

    当你不再惧怕黑暗的时候,黑暗反而会离你而去。

    因为黑暗之主,惧怕有勇气的人;坚强和希望发出的耀眼光芒,让死亡望而却步。

    于是,黑暗慢慢退散,勒住莫降脖颈的锁链也慢慢松开。

    莫降缓缓睁开眼睛,迎接涅槃重生后映入眼帘的第一道光。

    这道光对他而言,无比的珍贵。因为自己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太久,几乎有一万年那么长……

    莫降看清的第一样物事,是一张脸,那脸庞上,画着几许欣喜和欣慰,染着几许憔悴和疲惫,还夹杂着那么一点点娇羞——在莫降看来,所有的情绪都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幸福”。

    莫降觉得,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一张脸庞比眼前这一张更美丽了,他也知道,从此之后,无论再发生任何事,他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菲儿。”莫降的声音依然虚弱,但他着轻声的开口,却引来一阵欢呼。

    这一幕,仿佛等候多时的产妇家人,终于盼到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时的幸福场景。

    莫降偏转脑袋,于是看到文逸冲着他点头微笑,看到张凛的嘴角难得的微微上扬,看到刘芒正抹着眼泪,看到冯冲拍着手掌哈哈大笑,还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邋遢乞丐和一个长须老者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菲儿,这是……”

    “这是李神医。”韩菲儿指着那“乞丐”道:“是他救了你的xing命。”

    莫降点点头表示感谢——并非他不懂得感恩,这已是现在的他能做出的最大动作了——虽然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但他的身体依然虚弱无比。

    “你不用谢我。”李昊笑着说:“其实你最该谢的,是菲儿姑娘;如果你觉得,只谢她一人不够的话,那就谢谢你自己吧,若非你自己想活,自己有无限的求生yu望,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的xing命。”

    “李神医,您就别谦虚了。”王峰笑着道:“您用无与伦比的医术,让王某人见识到一次奇迹,发生在眼前的奇迹!在我眼里,您就是大罗金仙。”

    李昊摆摆手道:“我的治疗,只是修复他被毒药侵蚀的脾胃,让脾胃能够吸收养分,有了养分,器官才能有抵抗剧毒入侵的力量,你的身体才能排出那些毒素——这十天里,若是没有菲儿姑娘衣不解带的侍候,若是没有她不厌其烦的给你喂药,你不会好的这样快。”

    “无论怎样说,治好他的大夫始终是您,替他开药的也是您。”文逸深鞠一躬道:“总之,您就是我这兄弟的救命恩人。”

    莫降也点点头,证明文逸所言非虚,他趁机看了韩菲儿一眼,不知道为何对方脸sè绯红,像燃烧的云霞……

    这个时候,冯冲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双手奉在李昊身前。

    “这是什么?”李昊问。

    “这是银子啊。”王峰知道,神医李昊除了治病之时,脑子都不太灵光,所以替他解释道:“这是患者家属送上的医费……”

    “医费?这有什么用?”李昊问。

    “这……”王峰忽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说不出来?那就是没用喽?”李昊接过那一锭银子,在手中颠了颠,又丢还给了冯冲,撇撇嘴说道:“既不能救人,也不能吃,还十分的沉重——拿着它,就是拿着个累赘。”

    李昊当然不是嫌冯冲给的钱少,而是他真的觉得这东西一点用途都没有,说完之后,他就转身出了病房。

    王峰急忙追了出去。

    “李神医,您是否有兴趣在我这济世堂坐诊……”王峰的话,传进屋内,却是越来越远了。

    “今天是什么ri子?”莫降问。

    “至乾五年,十月二十四。”文逸回答。

    “竟然昏迷了这么久?”莫降记得,他是离开真定城三ri后,也就是十月十三开始昏迷的,这样算来,他竟然整整昏睡了十余天。回想那十余天时光,似是有万年之久,又似是只有一瞬的时光……

    “唯战兄,咱们不必心急。”文逸笑着说道:“这一次,咱们等到你的伤势完全恢复之后再上路。”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经历过这次磨难,他忽然有些盼望见到神秘的黑将,他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完好无损的出现在黑将面前,对方会是个什么反应?还有,再次启程之时,自己是不是还要继续装成个病秧子呢……

    莫降正想着,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他凝神一看,只见韩菲儿正直勾勾的盯着他,脸上还带着些许红晕。

    “为什么要这样看我?”莫降不明所以的问。

    韩菲儿却不答话,只是看他。

    众人见状,便悄悄的退走了——关于这十ri里发生的一切,他们也略有耳闻,也大概明白了韩菲儿是如何给昏迷的莫降“喂药”的,在他们的心里,已经默认了莫降和韩菲儿之间的关系……如今莫降醒来,韩菲儿的确是最有资格与他单独相处之人,而众人也乐于为二人创造独处的环境。

    “怎么还在看?”莫降又问。

    “我在想。”韩菲儿的声音几乎比莫降还要微弱,“你若再多昏迷两天,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