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南的家里有一个专门的画室,以前我从未进来过这里,画室里东西很少,地上略略有些颜料的印记。他从客厅拖进来一把椅子,说:“你坐这儿吧。”

    “该不会让我一坐八个小时吧?”我说。

    “八个小时不至于,四个或许是有的。”他说,“你放心,这椅子舒服得很!”

    我朝天翻翻白眼:“别把我屁股都坐大了。”

    他一边转身取出画笔颜料,一边说道:“你把手放在扶手上,自然点……等等,不对,自然不是松弛!嗯,看着这边,腿并拢……差不多了,好!你别乱动,咱早点结束早点休息!”

    十五分钟后,我就感觉到,世界上再没有比一直维持一个姿势不动更痛苦的事了,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长毛,从脚底心到头顶心都好像有蚂蚁在爬——事实上,当一个人必须维持一个姿势不动的时候,就是他最容易全身发痒的时候,先是手心,然后是后脑勺,然后是后背,一点一点地痒,而且痒得越来越厉害。而林书南好像是知道我的感受一般,一边画一边露出一种十分幸灾乐祸的表情。过了四十五分钟后,他把画笔暂时搁下,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痒痒?别不承认,刚开始都这样。”

    “你知道还找我来!”我说。

    “啊喂,腿别动!你可以适当活动一下脸或者手指!”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我就开始尽情地“适当”活动我的脸,过了没几分钟,林书南就忍不住了:

    “史!兰!我叫你适当活动一下,不是让你做鬼脸!你信不信我把你的丑态全画下来,给全校的人观摩!”

    我只好把脸部表情重新调整为“正常”,继续正襟危坐,这回痒是不痒了,可是腰开始疼了起来,我恨不得站起来,把我那不争气的老腰捶打一番,但是我不能动。我试图想些别的事情,比如前几天看的内涵段子,比如昨天的神经生理学课程,比如……想着想着,腰不疼了,腿却又酸了起来。我试图很小范围地挪动一下,可是刚刚把腿抬起了大约一毫米,林书南就说道:“哟,撑不住啦?你的忍耐力好像也不怎么样嘛?”

    我恨不得把他的调色盘扣在他脸上。

    这三个多小时是如何过去的,我几乎都不愿去回忆,我所能肯定的就是,在最终林书南叫我站起来的时候,我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干这种差事了!这么一边向一边站起来,我一个趔趄重新摔回椅子里。

    林书南一边窃笑,一边走过来把我扶起来,他说:“没事儿的,下次就习惯了。”

    “不会有下次!”我说,“我……我头晕……”

    “坐久了就会这样。”他说,“好了,活动一下身子,然后……喂?!”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脑袋晕晕乎乎。只不过是坐太久了而已,何至于呢?我想。我隐约能看到林书南,还能听见他在大声说些什么,但是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能听明白。

    我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睁眼是一片白色,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医院里。微微侧过头,只感觉脑袋一沉,我看见林书南坐在病床边上。

    “醒了?”他抬眼看看我,表情多少有些疲惫,“真是的,那么突然就倒下了,我还以为是我害的呢,结果是病了。”

    我想坐起身,但是使不上力气,我自觉自己这副样子十分窝囊。

    林书南长叹了一声,说:“你好好躺着吧,到时候我给你看我的画……要不要喝水?我帮你倒。”

    “你怎么突然这么体贴?”我说,发现自己声音中气不足,“转性啦?”

    他愣了愣,像要说什么,但是转而又起身去倒水,同时说道:“你先睡会,我晚上跟你说。”

    我半闭上眼,从眼皮缝里看见他坐在病床边上,时不时瞥我一眼,我竟不由得想起小学三年级的那个夏天,我因为肺炎住院时,我爹也是这样坐在病床边上,手里拿着书,每翻几页,就抬头确认一下点滴。事隔多年,关于肺炎的病情我早已忘记,那个场景下朦胧的感受却仿佛仍然留存在我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感觉清醒了不少,这回能够很顺利地自己坐起来了,倒是林书南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我想了想,决定不吵醒他。但是当我准备偷偷地下床的时候,他马上就惊醒了。

    “别乱跑。”他说。

    “我以为我已经很轻了。”我讪笑着回到床上。

    他瞪着我说:“不安分!怎么,感觉好些了?”

    “好多了。”我说。

    “那就好,马上到饭点了。”

    “可是我不饿。”

    “至少吃点清淡的。”他说。

    我低下头看着被单,总觉得我们间相处的氛围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但那究竟是什么,我并不清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两人都很少说话,直到护士进来查看情况,宣布我明天就可以出院,只是还需要好好休息。也就是说,体育课什么的不能上了。

    “明天让你看看我画的画。”林书南说,随后转头问护士,“这家伙之前可是突然昏倒了,明天出院真的没问题吧?”

    “没问题,之前晕倒只是因为低血糖罢了,现在各项指标都正常了,只要别瞎折腾,不会有事的。”林书南思考了一下,说,“那,吃东西呢?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清淡点儿。”护士说着,就笑起来了,“你可真是关心呢,你女朋友够福气。”

    “不是,只是普通朋友。”林书南说。

    护士露出一脸“我懂的”的笑容,踏着轻飘飘的步子出去了,我则是一头雾水:林书南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关心人了?这……这不科学!

    护士走了出去,林书南转过头来问我:“你要吃医院的饭菜?还是我到外面给你去买?”

    “我……还是吃医院的吧。其实根本没有食欲。”

    话音刚落,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像是某个人的手机铃声,紧接着,铃声戛然而止,我听到一个女人正在大吼大叫,她的语速很快,我听了半天,只听懂了几句,原文脏字太多,大意如下:

    “你明知道我生病了,还说这种话来惹我伤心!”

    “是你抛弃我,懂不懂!我不需要你邮寄什么慰问品,我只想让你亲自出现在我面前,把事情解释清楚!我……行了,要不你就别再出现了!”

    我们胆战心惊地听着,讲电话的声音持续了有三分钟之久,随后渐渐地远去了,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儿,林书南说:“兰兰。”

    “诶?”我有点不习惯,他以前从来不叫我兰兰,要么叫全名,要么叫我的网名“燕麦粥”,要么干脆就称呼我的姓“史”。

    “我考虑过了。”他说,“如果是你的话,没关系。”

    “呃,什么没关系?”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刘海,说道:“你知道的,我的生活中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想让别人接触,所以我会刻意地跟很多人保持距离,当你看到我的伤疤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远离你,然后形同陌路,直到我们之间毫无交集。”

    “这就是你把我当空气的原因?”我有些好笑地说,“如果你直接把想法告诉我,我说不定会配合远离的。”

    他盯着我,眼神中似乎有一种难以理解的东西,他说:“可是,但是……你这个呆瓜。我不信你真的会那么做。”

    “也许吧。”我说,“我说不定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理智。”利含情说过的,身、不、由、己。之前上课的时候,其实我真的打算绕过他坐到后面去,可是我的腿没有听话。

    “我是把你当朋友的。”林书南认真地说,“虽然我仍然不想让你知道得太多,但……我不想让你成为过客。”

    “这说明我还挺有魅力的嘛。”我从床上下来,走到他面前,“你终于被我的美俘获了吗?”

    他愣了一愣:“去你妈的。”

    医院的饭菜送来了,这时候,我的食欲好像恢复了一些。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暗暗地有些喜悦。把我当朋友?对别人来说,这可能不是什么值得欣慰的说法,但是林书南……我想,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天越来越晚的时候,林书南仍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你该回去了哦。”我说,“再晚了的话,你说不定也会遇到混混的。”

    “我不回去了。”他说。

    “啊?我又不是危重病人,你没必要守着吧?”

    他朝我抬了抬眉毛,露出一个十分欠扁的表情:“老子乐意,怎么地?”

    我不禁扑哧一下笑了:“行行行,你乐意,那你就留下来吧,顺便给我讲个睡前故事,谢谢!”

    “喂——!你这是得寸进尺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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